陆明萱方才就着她掀开的帘角,瞥见挂着各府标记的马车几乎将整条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知道今日来的人不少,点头道:“皇子妃的确比旁人家的媳妇尊贵了不知多少倍,但糟心事估计也是别家的儿媳万万难以望其项背的,旁的不说,只说在几位皇子妃还没过门之前,各自府里便已多了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尊贵妾室,再体面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除了妾室们,还多的是来自其他方面的糟心事,譬如陆明凤,不就除了要防女人,还得防男人?
陆明芙闻言,道:“也是,这样的体面我宁可不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我瞧着,怕是至少也得等半个时辰才能进呢。”说着,又掀车帘角往外看去。
却见前面一个婆子正倾身靠近陆大奶奶与陆明丽坐的那辆马车,想是陆大奶奶有什么吩咐,然后便见那婆子挤进了人群里,再然后,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了出来,隔着车帘分别向陆大奶奶和陆明珠请安,请完安后,径自先将定国公府的马车迎进了门里去。
大家在垂花门外下了车,先被迎进旁边的三间抱厦里喝了茶,少做休整后,才坐上由孔武有力的仆妇抬着的小轿,往园子里行去,——今日二皇子妃举办生辰宴会的地点便在二皇子府后花园的水榭里。
二皇子府是去年才新建而成的,皇上虽更偏爱四皇子,对其他三个儿子也不薄,三人的皇子府都建造得十分精致富丽,陆明萱等人坐在小轿上,穿过九曲长廊,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入目的是一座开阔的庭院,山水楼台一应俱全,各色名花异木争奇斗艳,让人移不开眼球。
跟着轿子引路兼服侍的几个丫鬟见水榭到了,忙赔着笑脸恭敬的请了陆明萱等人下轿,不远处几个穿粉紫色比甲的丫鬟忙忙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给众人行过礼后,打头一个便笑道:“我们皇子妃已经等侯陆大奶奶、嘉和县主与姑娘们多时了,还请众位贵人随奴婢们来。”
陆大奶奶笑着客气的说了一句:“如此就有劳姑娘了。”不着痕迹看了身边的大丫鬟彤云一眼,后者便拿了几个荷包出来打赏众丫鬟。
众丫鬟落落大方的谢了赏,殷勤的引着一行人进了水榭。
那水榭极阔朗,四周的窗户都被以亮色的窗纸遮了起来,各个角落摆满了冰盆,一进去便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禁不住舒服的松了一口气,当中的空地上则已摆满了矮凳和长几,想来待会儿的午宴也将在这里开席。
陆大奶奶先领着一众小姑子去拜见上首正被好些人簇拥而坐,笑得满面春风的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小徐氏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长挑,五官精致,肤光胜雪,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许是因今日生辰的缘故,穿了身大红色滚边绣大朵牡丹花的通袖衫,戴了赤金九尾滴珠大凤钗,十分的夺人眼球。
“妾身拜见二皇子妃,祝二皇子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陆大奶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领着陆明萱等人上前屈膝给小徐氏拜寿,态度恭敬而疏离,早不复昔日小徐氏还不是二皇子妃,只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去定国公府做客时的亲切与熟稔。
小徐氏虽不是现任安国公的女儿,却也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安国公府既能出皇后,又能出国公夫人,对小姐们的教养有多精心,可想而知,故小徐氏这个二皇子妃虽算得上是天上掉下来的,她如今做起二皇子妃来,倒也是游刃有余,当下虽因陆大奶奶恭敬下的疏离,一副恨不能与她划清界限的样子而颇为不悦,面上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忙起身一个陆大奶奶,一手陆明珠亲自搀了二人起来,娇笑道:“大表嫂与四表妹素日与我都是惯熟的,今日怎生这般客气起来?”
说完又笑向陆明萱几个道:“你们几个也是,素日与我也是常见的,今日在我面前怎么连头都不肯抬一下,难道是觉得我很吓人,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陆大奶奶忙笑道:“二皇子妃说笑了,她们几个自来腼腆,更何况如今君臣尊卑有别,她们岂敢再在二皇子妃面前造次?”
小徐氏笑道:“话虽如此,法理不外人情,难道就因为我如今做了皇子妃,便与以前要好的人都生分了不成?还是你们与大皇嫂也这般生分不成?大表嫂可万万不能厚此薄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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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还是你们与大皇嫂也这般生分不成?大表嫂可万万不能厚此薄彼啊!”小徐氏娇笑着,就跟是在与陆大奶奶说笑一般,但陆大奶奶绝不会傻到以为她是真跟自己在说笑。
又听得小徐氏笑道:“就算我在你们心目中比不过大皇嫂的地位,我们府上的陆侧妃也一般是你们的亲姐妹,我们主副两人加在一起,总抵得过大皇嫂一个人的分量了罢,大表嫂就别与我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这般生分就没意思了,以后可得时常往来才好,便是陆侧妃,也多盼着你们来瞧她不是?你也是知道我的,自来好说话,一定会一早便传话下去,届时与你们行方便的。”
陆大奶奶是知道二皇子妃过门以后,处处与陆明凤掐尖要强的,陆大奶奶自然更偏向于自己的嫡亲小姑子,如今听二皇子妃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离谱,上头两层公公的意思她是知道的,早不拿陆明雅当定国公府的姑娘了,与之划清界限都来不及了,小徐氏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这么说,她是答“是”也不是,旁人还会以为定国公府与二皇子府关系多好呢,且小徐氏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到时候她们再来,就会拿她们当妾室的娘家人来对待,这不是分明在折辱于定国公府吗?
答“不是”也不是,就算京城好些人其实早知道定国公府已放弃了陆明雅,但当面说出口也未免太凉薄了一些,且也会给人以一种陆家的女儿出嫁后便是别人家里的人,娘家是绝不会为其出头撑腰的,可以随意轻慢折辱之的感觉,陆大奶奶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了,可不想将来自己的女儿因此而被夫家轻慢乃至折辱!
陆大奶奶不由暗自恼怒不已,作为未来的定国公世子夫人、陆氏一族的宗妇,她自然不会是那等任人都欺到头上了,仍不还以颜色的人,清了清嗓子,便似笑非笑的要回小徐氏的话。
不想她还未及开口,陆明珠已先似笑非笑道:“二表嫂这话当真有意思,难道在二表嫂心里,徐家几位姐姐妹妹与齐家的姐姐妹妹们也是一样的分量不成,那二表嫂的胸襟真是堪比观世音菩萨了,我们这些凡人都信奉一句话‘血浓于水’,还有一句话‘亲疏有别’,却是远没有二表嫂这份胸襟与气度的。”
小徐氏虽与陆文廷陆明珠有血缘关系,但与除了兄妹二人并陆文迁以外的其他定国公府的姑娘小爷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是因两家是姻亲,所以大家都跟着叫一声‘表姐表妹’的罢了,就跟她与徐大夫人娘家的侄儿侄女们一样,大家口上虽“表姐表妹”的叫得亲热,实则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
陆明珠有意拿齐家的姑娘们与小徐氏的亲姐妹堂姐妹们类比,话虽没明说,意思却很明白,你一个与定国公府上下其实没什么关系的人,却希望定国公府的人拿你与自家的嫡长女一般看待,不厚此薄彼,你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陆明珠说完,顿了顿,又笑道:“至于陆侧妃,她是定国公府的姑娘不假,也蒙皇上特地赐给了二表哥做侧妃不假,但我们定国公府自来都是懂规矩知分寸的人家,断没有时常与她往来,帮着她压二表嫂这个主母的道理,况二表嫂素日与她也是惯熟的,难道我们还担心您不善待她不成,所以我们来不来瞧她,又有什么分别呢?”
小徐氏与陆大奶奶说话时,并没有有意压低声音,是以饶这会子水榭里的宾客已来得不少,都忙着你来我往的厮见寒暄,坐得近的人们依然都听见了,在听了个话头后,忙不迭都竖起了耳朵。
及至听得陆明珠的话后,众人禁不住都在心里暗想,是嘛,定国公府可是大皇子妃的娘家,二皇子妃说这些话也未免太可笑了一些,就像嘉和县主说的,难道定国公府的人不亲自己家,反倒亲她一个外人去不成?就算二皇子府的陆侧妃也是定国公府的姑娘,一则后者只是庶出的嫡出,二则后者还只是区区一介侧妃,傻子都该知道孰轻孰重才是,更何况二皇子妃言辞间还不乏贬低定国公府之态,嘉和县主这话倒是回得漂亮!
陆明珠想说的话,也正是陆大奶奶想说的话,但陆大奶奶毕竟是做表嫂的,也比二皇子妃年长不少,而且陆大奶奶的身份也比二皇子妃低,若是让陆大奶奶来说,意思仍是这个意思,话却得说得更委婉一些才是,自然远没有陆明珠这般说来得痛快了,关键陆明珠本身有县主的封诰,又是二皇子正经的表妹,她便是说了二皇子妃也是白说,难道二皇子妃还能真与夫家的表妹计较不成?
当下陆大奶奶不由暗自好笑不已,也庆幸不已,幸好今日将陆明珠也带来了,不然现下哪能这般痛快,陆明珠这张嘴在说自己人时固然让人不舒坦,却没想到说别人时竟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也算是利弊参半了!
小徐氏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招来陆明珠这么一大篇话,偏她还不好回的,不由恼怒不已,狠狠攥紧了拳头。
小徐氏自小便知道陆明凤这个大表姐将来是要做大皇子妃的,小时候她还没觉得二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及至渐渐长大以后,她方知道陆明凤将来做了大皇子妃后意味着什么,她自认相貌家世都不比陆明凤差,也一般是徐皇后的嫡亲侄女儿,凭什么将来就要她匍匐于陆明凤的脚下?
谁曾想她福泽深厚,眼见只能嫁个与自己家世相当的男人为妻了,皇上却忽然下旨将她赐给了二皇子做正妃,转眼间就与自己艳羡了多年的大表姐平起平坐了,她心里有多意满志得可想而知,待进了门后,便不免生出了要事事处处压陆明凤一头,好叫皇后姑母知道,她一点也不比陆明凤差的心思。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在进门后好几次的宫宴上,都出尽了风头,硬是衬得陆明凤这个长嫂是黯淡无光,连皇上与皇太后都几次夸她,渐渐的,她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皇子妃来,而是想坐上那个更高的位子,要知道现在她离那个位子,可就仅有一步之遥,再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了。
是以当二皇子提出让她举办个小型生辰宴会时,她只当二皇子是想趁此机会拉拢人心,连想都没想便答应了,这样既能压陆明凤一头让自己大出风头,又能对将来大业有利的事,她何乐而不为呢?也所以,她对自今日己形象的定位是平易近人。
方才与陆大奶奶说让她们别与她生分了,别在她与陆明凤之间厚此薄彼时,一开始她是真个在说笑,但说着说着,想起自己自进门以来,表面上看似是风光无限,实则连陆明雅这个侧妃都弹压不住,二皇子至今一月里仍至少有十日歇在陆明雅房里,几乎就要与她这个正妃持平了,她心里有多不待见陆明雅可想而知,偏二皇子又护陆明雅护得紧,她一时奈何不得陆明雅,不免就将气撒到了陆大奶奶身上,及至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然已经迟了,陆明珠表面恭敬亲热,实则将她狠狠的冷嘲热讽了一通,实在是可恶至极!
小徐氏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满腔的怒气强自压下,勉强笑道:“四表妹还是这么会说话,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公子有这个福气,将你这朵又娇又艳的玫瑰花儿娶回家去?我记得四表妹只比我小几个月,如今我都大婚好几个月了,四表妹的婚事却仍没有着落,四表妹可得抓紧了!”
陆明珠如今最听不得的,便是人家提她的亲事了,她如今脾气又古怪得很,连福慧长公主与陆老夫人的账都不买的,何况二皇子妃?闻言立刻拉下脸来,便要反唇相讥回去。
就有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皇子妃,大皇子妃来了。”
听得陆明凤来了,小徐氏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了,笑着扔下一句:“众位少坐,我先失陪一会儿。”被簇拥着迎接陆明凤去了,她倒是不想亲自去迎接陆明凤来着,可陆明凤到底是长嫂,又岂是她不想去亲迎便能不去的?
余下陆大奶奶这才领着姐妹几个去与熟识的人们寒暄起来,一时寒暄毕了,大家坐下吃茶,陆明芙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悄悄儿与陆明萱道:“以前二皇子妃人一直挺好的啊,怎么如今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陆明萱悄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身份不一样了,为人处世的风格自然也要发生相应的变化,也谈不上咄咄逼人,况你与她才交往过几次,说过几句话,就能瞧出她为人是真好还是假好了?好了,且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仔细隔墙有耳。”
陆明芙闻言,就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适逢陆明凤与小徐氏被簇拥着走进了水榭,榭内众人忙都屈膝拜了下去,口称:“见过大皇子妃,大皇子妃万福金安。”
陆明凤一身茜素红百鸟朝凤衣裙,想是为了不夺小徐氏这个今日的寿星风头,并没有穿大红正色,头上也只戴了一支丹凤朝阳金丝累珠嵌红宝石步摇,但与小徐氏站在一起,那大气从容的气度,却硬得衬得盛装的小徐氏浅薄起来。
小徐氏自己瞧不出她与陆明凤之间的差距,旁人却一眼便能瞧出来,心里不由暗暗摇头,且不说大皇子好歹占了嫡长的名分,不比二皇子既不占名分也没有皇上的宠爱,单凭两位皇子妃本身素质之间的差距,皇上若真要在两位皇子之间择一人为储,也断没有择二皇子的道理,也不知道二皇子妃在与大皇子妃较个什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