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饭毕,卫三夫人既是还要去前面帮着婆婆和大嫂招呼客人,也是知道小姑与其好友有体己话儿说,只陪着吃了一杯茶,便与陆明萱陆明芙道了恼,径自离开了。
卫玉华这才将一众服侍之人都打发了,与姐妹二人说起真正的体己话来:“萱妹妹,你家那位凌千户是不是在王爷面前替我说过什么好话,你们不知道,前阵子端王府的人来送聘礼时,竟是王爷亲自打的头,而且那聘礼表面看似数量不多,其实不知道多实在,可把我娘和我大哥高兴坏了,说王爷这般看重我,将来我过去以后,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可我拢共也就见过王爷两次而已,两次合起来一共说过三句话,他何至于这般看重我?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家凌千户必是在他面前替我说了什么好话,才解释得通了。”
拜时常通信所赐,陆明萱与凌孟祈之间的事卫玉华也大半知道了,之前凌孟祈请了端王做媒人的事她也知道,偏她又与陆明萱交好,还救过陆明萱,想也知道定是凌孟祈感激她,在端王面前替她说了好话,不然端王大可不必这般给他颜面,毕竟寻常人家娶媳妇送聘礼新郎官本人都是可以不必亲至的,何况皇家?据她所知,当初恭王与二皇子大婚前,便没有亲自去岳家送聘。
这事儿陆明萱听凌孟祈提过一耳朵,不过她却是不置可否,只笑道:“那敢情好,端王爷能这般看重姐姐,将来姐姐的日子真是想不好过都难。”
陆明芙也笑道:“当初我与妹妹便说姐姐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如今看来,可不是吗?”
不想卫玉华却叹道:“什么大福气,两位妹妹难道忘了,端王府还有一位侧妃吗?除了皇家,谁家又会这般没规没矩,正室还没进门,就先大张旗鼓放一位贵妾在新郎房里的?说真的,这样的大福气有时候我真是宁可不要……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必须接受他的一切呢?”
陆明萱与陆明芙闻言,这才想起端王府的确还有一位出自长兴侯府的侧妃。
陆明芙只得安慰卫玉华:“端王爷这般看重姐姐,而且听说王爷是个极重规矩的人,想来定不会让那石侧妃灭过姐姐次序去的,姐姐且放宽心些。”
陆明萱想了想,则少不得把当初安慰陆明芙的话又大略说了一遍,见卫玉华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后又一脸的如释重负,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姐妹二人直在大将军府待到申时,冬日天短,眼见天已快黑了,再不回去就该迟了,只得依依不舍的辞了卫玉华,又去前面辞了卫夫人,坐车回家去了。
☆、第四回 悲哀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眨眼便到了腊月初六卫玉华与端王大婚的日子,陆明萱与陆明芙虽百般担心卫玉华去了端王府会不适应,毕竟她嫁的是天下第一等尊贵却也第一等复杂的人家,她又是那么个直脾气,在家更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只怕一时间接受不了嫁人前后巨大的落差。
然姐妹二人再担忧也只能放在心里,哪怕打发个人去问卫玉华她好是不好都做不到,便连寻常人家的新媳妇进门之初尚且百般忙碌,更何况皇家的媳妇,皇家与王府的规矩又大,万一她们好意打发人去相询却反给卫玉华带来了麻烦,岂非弄巧成拙?
说不得只能在心里暗暗祈求上苍,卫姐姐这般好的人,老天爷你可一定不能委屈了她才是!
好在姐妹二人一个要继续忙着嫁衣的收尾工作,一个则要帮着戚氏打点年事,忙碌起来,倒也大大冲淡了那份担忧。
扫尘、祭灶王、祭祖、守岁……陆家的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也是因家里人丁一年比一年兴旺,人多了自然热闹,也是因陆中显与戚氏念着这是陆明芙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不但在正院的花厅并两旁的捎间摆了年夜饭,让家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上了桌,还在外面的穿堂摆了三桌,让家里的一干男仆也上了桌,整个上房热闹得不得了。
宴罢守岁时,陆中显又亲自领着人燃放了足足几筐子的烟花爆竹,映得整个上房的天空都是姹紫嫣红的,让所有人的兴致都越发高昂起来,除了定哥儿年纪小实在撑不住,亦连安哥儿都与大家一道守过了子时,吃了汤圆之后,才由奶娘引着先回去睡了。
闹了一整晚的结果便是,次日所有人都待天光大亮了才慌慌张张的起来各自忙活,尤其是厨房的,更是百般忙碌,一直到都快交巳时了,才将早饭摆上了,先给老爷太太并姑娘少爷们拜过年后,便请起罪来。
一年里难得有这么个清闲的时刻,陆中显与戚氏自然不会怪罪她们,令其退下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饭,陆中显便换了出门衣裳,披了大氅,打马先往国公府拜年去了,待自国公府出来以后,还要去他的一些上峰同僚家里,没有几个时辰回不来,所以临行前交代戚氏中午不必等他吃饭了。
余下戚氏母女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见干坐着委实无趣,大年初一依规矩又不能动针线,遂叫了段嬷嬷等人并李妈妈来,大家就在花厅里支了桌子,打起叶子牌来,待吃了午饭后又继续,一直打到申时陆中显回来方罢。
陆中显接过陆明萱奉上的滚茶一连吃了好几口,又至熏笼前烤得整个身心都暖和了起来后,才与陆明萱陆明芙道:“老夫人让你们姐妹明儿过府去一趟呢,说是王妃娘娘与二姑奶奶都要回来,偏二奶奶不日就要临盆了,大奶奶又琐事繁多,连个陪客的人都没有,让你们回去陪陪王妃娘娘和二姑奶奶,到底姐妹一场,也是你们的情分。”
陆老夫人都开了口,陆明萱与陆明芙自然没有拒绝的份儿,虽想着明日颜十九郎与凌孟祈必来拜年的,但未婚女婿来岳家拜年依照规矩本来就不该见她们,往年能见面,不过是陆中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她们总不好以此为借口就不去国公府罢?
说不得只能应了,次日一早便起来妆扮妥了,带着人坐上马车,由陆中显亲自护送着去了国公府。
一时到得陆老夫人的荣泰居,老国公爷父子四人并陆文廷以下小一辈的爷儿们都在,正在西次间里说话儿,女眷们则由陆老夫人领着,在碧纱橱里说话儿。
陆明萱与陆明芙先给老国公爷和陆中冕兄弟三人都磕了头拜了年,再与陆文廷兄弟几个行了平辈礼,才进了碧纱橱见陆老夫人等人。
就见陆大夫人、段氏与陆大奶奶俱已妆扮一新的坐着,一瞧得姐妹二人进来,陆大奶奶先便起身笑道:“往常两位妹妹在时还不觉得,此番两位妹妹家去了,方觉得整个府里一下子都冷清了不少,怪道祖母每次嫁孙女儿时都那般不受用呢,我如今总算是明白祖母的心情了。”
靠墙的榻上陆老夫人也是穿戴一新,看起来精神也还好,闻言笑道:“等真姐将来出门子时,你再来与我说这话罢!”说着,细细打量了陆明萱与陆明芙一回,“也就两个多月不见,怎么我觉得你们姐儿都长高了不少似的?”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趁机上前给老人家磕头拜年,说了几句吉祥话,得了陆老夫人赏的荷包,伺候又与陆大夫人和段氏磕了头,再与陆大奶奶行了平辈礼,同样也都得了压岁的荷包,大家才各自落座,一边吃茶一边说笑。
不觉到了巳中,有小丫鬟跑进来屈膝禀道:“二姑奶奶和二姑爷坐的马车已经进府了。”
陆大夫人因笑道:“说来自二丫头出嫁至今,我们还从未见过她呢,也不知她在那边好是不好?廷哥儿,你带了你媳妇,快迎迎你妹妹和姑爷去。”
碧纱橱外陆文廷忙恭敬应了一声“是”,待陆大奶奶出去后,夫妻两个便被簇拥着往二门外迎陆明丽夫妇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脆生生的声音:“二姑爷与二姑奶奶到了。”
然后是陆文廷的声音:“二妹妹请,二妹夫请。”
因着陆明丽出嫁后并没有三朝回门,今日算来才是她实际意义上的三朝回门,所以陆明丽与其夫齐长枫进来后除了与长辈们磕头拜年,还依次补敬了茶,也所以,陆明萱与陆明芙得以有机会看清楚陆明丽的夫君长什么样儿。
怎么说呢,生得唇红齿白,瘦瘦高高的,俊俏倒也俊俏,却是那种偏阴柔的俊俏,再被其身上那件绛红色的衣裳一衬,越发显得不像个男儿。
这还不是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他不但说话声音娇娇柔柔的,敬茶时双手的最后两个指头一直翘着,他脸上竟还敷了粉,一靠近便让人觉得一阵香风扑鼻,这也是方才他乍一进来时,众人会觉得他生得白的主要原因。
在座的所有人大家公子都见过不少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家公子,不免都有些目瞪口呆,这位二姑爷,未免也太……男生女相了罢?
最后还是陆老夫人最先受不了,赏了那齐长枫一个红包,陆大夫人与段氏也依次赏了他红包,打发了他出去,众人方暗暗松了一口气,碧纱橱就这么大点儿空间,又让熏笼熏得暖暖的,再让这位香气扑鼻的二姑爷在里面待下去,大家都不要呼吸了。
陆老夫人因有些迟疑的问陆明丽道:“二姑爷不是家里的长子吗,怎么瞧着……不是很稳重的样子?”
众人这才循声往陆明丽望去,就见陆明丽一身胭脂色遍地撒花袄,配了条浅粉色绣红线梅花的裙子,头发梳做牡丹髻,一侧戴了支镶红宝石的蝙蝠华胜,另一侧则戴了朵巴掌大小的珠花,打扮得倒也颇有新嫁娘的喜气。
但她却瘦了不少,两颊的颧骨都很分明的凸显了不少,眼圈下也带着明显的青影,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幽怨的气息,显然在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听得陆老夫人问她,她倒是勉强挤出了个笑来,道:“他再是长子,到底年纪还轻,想来再过几年,自然也就稳重了。”说完便又恢复了一脸的木然。
陆老夫人见状,心里猛地一“咯噔”,当初大儿媳与她提这门亲事时,她便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对,这么好的亲事,大儿媳怎么可能舍得便宜庶女,尤其其时二丫头还刚刚打了她的脸,可她又委实挑不出什么不妥来,使人悄悄儿去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不对来,这才默许了大儿媳的决定,如今看来,这门亲事竟真的有问题,而且问题必然还不小!
念头闪过,陆老夫人不由看了一眼陆大夫人,就见陆大夫人倒是一脸的自然,瞧不出半点不妥来,只得暂且将心里的疑虑按下,打算事后再设法弄清楚。
碧纱橱外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父子两个看着齐长枫的言行举止,也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老国公爷是戎马一身,最瞧不得的便是男子扭扭捏捏的样子,陆中冕则忍不住暗想,当初这齐长枫来迎娶二丫头时,瞧着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今日却跟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他?若今日这一个才是真的他,那以后还是让二丫头等闲别回来了,省得他瞧了姓齐的这个样子,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好在不多一会儿,便又有小丫头子来回:“王爷与王妃娘娘到了!”
众人才不用再继续忍受齐长枫,——他毕竟是今日的主宾,尤其是在恭王夫妇还没有到的情况下,众人便是心里再不待见他,也得打叠着精神与其应酬,如今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陆中景与陆中昱便带着陆文廷兄弟几个连同段氏、陆大奶奶一道接了出去,恭王夫妇的身份毕竟不一样,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并陆中冕夫妇可以不接出去,其他人却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