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摆手笑道:“如今铺子早已走上正轨了,你又这般能干,小荔自然还是该以孩子和你们的小家为重,你让她别着急回来,又不是离了她这铺子便开不下去了,不急于这一时的,不过我也有日子没见小荔了,孩子就更是从未见过,你让她把孩子抱过来我瞧瞧罢,难得出来一趟。”
小迟师傅应了,打发了人往后巷自家赁的宅子叫人去,他自己则与陆明萱说起如今铺子的经营情况来。
陆明萱听了几句便摆手笑道:“你办事我自来放心,就不必说这么细了,倒是我有一件要紧事交代你去办,你听好了……”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了小迟师傅一通。
小迟师傅凝神听完,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才郑重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
陆明萱点点头,又嘱咐了他几句话,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了小荔的声音,也就打住不再多说。
果然很快便见小荔抱着个雪团似的小婴儿进来了,许是才生产完的缘故,小荔胖了许多,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光辉,幸福得让人都快要心生妒忌了。
她一进来便屈膝给陆明萱行礼:“姑娘,您今儿要来,怎不提前打发个人来说一声,我也好早早恭候您啊。”
小迟师傅看起来极是喜爱女儿,才不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也顾不得陆明萱主仆还在,一把便自小荔手里接过孩子,笑眯眯的在怀里逗弄起来,自然娴熟得一看便知道在家里时常这样做的。
此情此景看在陆明萱眼里,只觉说不出的温馨,说不出的熨帖,她身边的人都得到了各自的幸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她开心与满足呢?
难道出来一趟,陆明萱连积芳阁都来了,自然不会不去一趟橡树胡同,反正昨儿陆老夫人那样打趣她‘没机会尚且要创造机会出去见他’,何况如今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也算是在陆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的,她自然不会错过。
虎子没想到陆明萱会这个时候过来,听得门上来通报,又惊又喜,忙不迭领着人出来殷勤的将她主仆接了进去。
但当陆明萱提出要进内室去探望凌孟祈时,他却一再的顾左右而言他,非要带着陆明萱先去逛园子,“说来萱姑娘虽来过我们这里好几次了,却一直不曾逛过园子呢,过去这些日子,我一直奉了少爷之命在监督人休憩规整园子,如今已休憩规整得差不多了,萱姑娘要不要四处瞧瞧,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我也好让人即刻整改,横竖少爷这会子正歇息呢,等萱姑娘逛完园子,估计少爷也该醒了。”
陆明萱时间有限,哪耐烦去逛什么园子,坚持要进内室探望凌孟祈:“眼见都快申时了,我再不回去,老夫人该担心了,还是以后再逛罢,你快带我见你家少爷去。”
见虎子仍是赔笑着要请她逛园子,陆明萱意识到不对,索性以退为进,道:“你既不带我去,那我以后便不来了,没的白讨人嫌,至于你家少爷那里,你便自个儿与他交代去罢。”说完作势欲走。
虎子如何敢让陆明萱就这样负气离开,急得都快哭了,只得期期艾艾的带着陆明萱去了凌孟祈的房间。
却是凌孟祈这会儿正处于毒发状态,陆明萱进去时,他身体内的疼痛虽已缓解了不少,依然痛得满头满身的汗,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也就难怪虎子不肯带陆明萱来见到这样的他了,连虎子自己见了这样的凌孟祈都忍不住心疼,何况陆明萱?
陆明萱没想到凌孟祈人是平安回来了,身体里的余毒却仍如此折磨着他,当即心疼得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也顾不得避嫌了,上前一把便把赤着上半身的他抱住了,哽声道:“你不说你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事儿的吗,你又骗我……”
凌孟祈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待身体里的疼痛又缓解了几分后,才哑声道:“我真没事儿,这毒也不是时常就会发作,一日也就一两次罢了,待将养一阵子后,便连一次都不会有了,你别担心。”
“你都这样了,还只顾着安慰我,我不是说了善意的欺瞒也不可以的吗……”陆明萱哽咽得都快说不下去了。
见他忽地又皱起了眉头,浑身的肌肉也绷紧了,一脸的痛苦之色,知道他定是又疼了,可她除了抱紧他以外,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这种心痛到极点无力到极点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本来之前让小迟师傅设法“无意”将消息传到小李子耳朵里时,陆明萱心里还多少有几分负罪感,觉得宁王与凌孟祈兄弟阋墙最可怜的还是罗贵妃,因此对她有几分同情有几分歉然的,如今也没有了,若不是宁王良心都被狗吃了,凌孟祈现在何至于这般痛苦?虽说让他这般痛苦的直接凶手是宁王,罗贵妃却算不得全然无辜,她也是间接凶手,那让她痛苦痛苦,也是她活该!
陆明萱一直在凌孟祈家待到天都快黑了,才不得不离开了,只是才一离开,她便忍不住又牵挂起他来,第一次在心里暗暗懊恼起自己如今怎么才十四岁而不是十六岁,那样他们便可以成亲,她也至少可以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了。
只是她再懊恼,假设也成不了真,她还得回国公府去,而且还不能次日再出门去见凌孟祈,总得等过几日再找机会向陆老夫人开口,不然陆老夫人不会允准不说,她自己也开不了那个口,惟有一日几次的遣丹碧悄悄出府瞧凌孟祈去,得知他的身体是真已在渐渐好转后,她方稍稍放宽了心。
不几日,陆明欣自家庙里被接回来了,将近两年不见,她长高了许多,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大姑娘了,又因在家庙里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也沉稳了不少,只家庙里的日子想是有些清苦,她显得有些瘦,脸色也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不健康的菜色。
给长辈们磕过头,又与平辈们见过礼,还吃了接风宴后,陆明欣除了每日过来一次荣泰居向陆老夫人请安以外,大多数时候便是待在二房自己的屋里给自己绣嫁妆,总体来说,是个安静省事儿的,所以她的回来之于大家来说,与先前并没多大差别,大家仍是先前怎么过日子,如今仍怎么过。
如此进入九月,凌孟祈的身体终于将养得差不多,可以回锦衣卫当差了,曹指挥使念他接连几次出任务都弄得一身是伤的回来,既有功劳更有苦劳,遂擢升了他为从四品的佥事,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上层官员了。
而他之前出任务在江上遇高手死士袭击,几乎丢了性命,好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又发现身重大内之毒,将养了一个多月,至今才能勉强撑着去锦衣卫卫所当差的消息,也几经辗转,终于传到了罗贵妃的耳朵里去。
罗贵妃当即心神剧裂惊怒交加,不管不顾的便要找皇上说理去:“他上次明明答应过我绝不会动元哥儿一根毫毛的,如今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他既做不到,那当初就不要答应我啊,他既答应了我,君无戏言,那就该言出必行才是!还不知道元哥儿如今怎么样了,他本就一身的伤,如今又中了毒,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要我的命……他还不定怎生恨我呢,若不是我,他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杀身之祸,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说到最后,忍不住拿帕子捂了嘴,呜咽起来,人也一头往外冲去。
原来上次自得知陆明凤对凌孟祈和罗贵妃的关系动了疑,陆明萱偷偷递了话给罗贵妃后,罗贵妃便留了个心眼儿,趁自己过生辰皇上正高兴时,撒娇般向皇上请求,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能伤及凌孟祈的性命,求皇上无论如何也要答应她。
皇上听得她的请求,虽心下不痛快,想着到底是她的生辰,不好拂她的意,且他对凌孟祈说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遂不情不愿答应了她,也所以,罗贵妃听得凌孟祈此番是被高手死士袭击,又中了大内之毒后,才会这般愤怒,觉得皇上欺骗了她。
罗贵妃却不知道,她是真误会皇上了,就像凌孟祈与陆明萱说的那样,皇上若真要他的命,即便投鼠忌器,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又何必非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一是关心则乱;二是从没想过宁王会早已知道了凌孟祈的身份,会对自己的异父兄长下手;三则是小迟师傅既是“无意”泄露消息,自然不能说得一清二楚,那样就太刻意了,因只说了‘高手死士’、‘大内之毒’等关键字眼。
陆明萱的本意是让罗贵妃自己顺藤摸瓜去查明事情的真相,想着她如今既代徐皇后掌管六宫,要查清楚这样一件事,还是很容易的。
却没想到,罗贵妃这些年早被皇上宠出了几分脾气与骄气来,根本没想过要去查,便已直接认定了幕后主使是皇上,心里的怒气也因被欺骗而成倍的增加。
香橼见自家主子都快要气疯了,绝美的脸也因此变了形,急得忙忙撵上前抱住了她,叠声劝道:“主子,您先息怒,您先息怒啊,指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您且回头想想,皇上答应过您的事,几时食言过?您好歹先查清楚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后,再去找皇上说理也不迟啊,不然万一事后得知只是一场误会,您却已先与皇上闹了个不可开交,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委实不值当啊!”
“放开!”罗贵妃含泪怒斥道:“他答应过我的事的确从未食过言,可这次的事与之前的事都不一样,他有多容不下元哥儿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能不知道?元哥儿此番遇袭中毒也是事实,除了他,谁会这般恨元哥儿至死,谁又能调动那么多大内高手去杀元哥儿区区一个五品千户?他就算在锦衣卫与人结了仇,也不是人人都能这般大手笔的,你告诉我,不是他还能是谁!”
香橼被说得一时语凝,事实上她也觉得此番之事定是皇上的手笔,可她再傻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来。
只得继续劝罗贵妃道:“主子的推测虽不无道理,可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有主子您拼死护着元哥儿,皇上要取他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之事,皇上又何必非要这般大费周章,君要臣死,臣难道还敢不死不成?您要不就听奴婢一句,先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后,再去与皇上……”
“事实已经明摆着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话没说完,已被罗贵妃尖声打断,“我现在便要去找他理论,哪怕今日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我也要保元哥儿周全……你难道不知道凡事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的吗,这次是元哥儿福大,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谁知道下次他还能不能再有这样的福气,我已经亏欠他良多了,不能再让他因我连性命都赔上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罗贵妃不由冷笑一声:“我正想去找他呢,他倒先自己送上门来了,倒是省了我的事!”一把甩开香橼,便仰着头气咻咻的往外走去。
急得香橼忙抢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苦苦哀求道:“娘娘,求您待会儿见了皇上,千万和软一点啊,皇上早不是当年的容公子,而是这天下的主宰了啊,万一您惹恼了皇上,后果不堪设想啊,您就算不顾念自己,不顾念四殿下和公主,也要顾念元哥儿啊,求您千万和软一点……”
许是被香橼那句‘不顾念四殿下和公主,也要顾念元哥儿’所打动,罗贵妃总算没有一见了皇上的面便直接兴师问罪,但却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既不向皇上行礼,也不与他说话甚至不看他一眼。
香橼趴在地上急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不住的朝罗贵妃使眼色,罗贵妃却似没看见一般理都不理。
倒是皇上在面对罗贵妃时一多半都好脾气,见此状也不生罗贵妃的气,只笑道:“是谁惹惜惜你生气了,说出来,朕给你出气去!”
罗贵妃冷哼一声:“皇上问臣妾是谁惹臣妾生气了,岂不知就是您自己惹了臣妾生气,您倒是说说,您要怎么给臣妾出气?”
皇上见她越生气反而越美艳,不由心痒难耐,摆手向众服侍之人道:“你们都退下!”
香橼心里叫苦不迭,自己在,若是娘娘一时气糊涂惹恼了皇上,还能帮着圆一下,也能劝着点娘娘些,自己若是出去了,以娘娘的脾气,还不定事情会闹到什么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