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和离了便不是丈夫,可女儿送走了依旧还是她的女儿。
完颜康一直没说话,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走到李萍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大娘,您这是要逼死我跟义兄呀!这两个孽障不叫人省心,可要是因为这个事,叫您老有个什么万一,那真真是打杀了两个孽障也不解气……您老别生气,小辈们的事叫您跟着着急上火,是我们不孝。”
郭靖嘴笨,跟着完颜康跪下,“阿康说的是,您可别生气。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萍的手搁在完颜康的头上,泪如雨下:“到了那头,我可怎么跟你郭伯伯交代。我郭杨两家,单单就留下过儿一根独苗,真真是疼煞人……”
龙儿意味深长的一叹,低声跟她娘道:“郭老夫人真真聪明,这是将郭杨两家硬生生的往一块绑呢。”
是啊!所以,傻闺女,学着点吧。为人处世的道理,那可不是一朝一夕你能学明白的。
龙儿更不解了:“郭都督可不像郭老夫人。倒是姑父更像一些!”瞧这两人,唱念做打的,把事给这么糊过去了。她叹了一声,“郭杨两家上一辈,就出了老夫人这一个明白人。”
那个郭啸天能因为结义兄弟丧命,想来他也明白不到哪里去。
事情就这么定了,郭芙怎么哭都没用,回来没一天工夫,就又被送走了。
黄蓉回去一直都没言语,倒是柯镇恶先闹腾开了:“我看谁敢送芙儿走……”
李萍站在院子里,对着柯镇恶:“大师傅,我们母子感念师傅们的大恩。之前听闻大师傅逼迫靖儿投靠南宋……大师傅呀,人家说我郭家是忠良之后,那是给我们脸上贴金呢。我郭家是什么忠良之后?我郭家自根上说,那就是叛贼。郭家是自先祖盛公之后才有了传承……”
这盛公便说的是郭盛,当年水泊梁山上的‘赛仁贵’。
李萍摇摇头:“……先祖本也只是做水银买卖的,可船在黄河翻了,回乡不得,仗着会些拳脚功夫,便在对影山落草了,后来才上的梁山……当年那些好汉上梁山,因为什么的?不就是大宋官府逼的人活不下去吗?后来,诏安了,那些奸臣愣是不安好心,梁山好汉折损殆尽。先祖盛公在征方腊时战死,我们这才成了朝廷的忠良!先祖的事先不说,只说说靖儿他爹的死,他是怎么死的?里面的因由复杂的很,但我却记得一个名字,这个人叫段天德!段天德受了完颜洪烈的指使,这一点是阿康告诉我的。但要是没记错的话,段天德他是南宋的官员。靖儿杀了南宋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南宋朝廷到底如何,一个如此卑劣之人,为何能在朝廷当官那么些年?南宋怎么治理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得而知,但在新宋我却知道,绝对在官员中找不出这等卑劣之徒来。我儿堂堂男子,立于世间,若能辅助明主,换一清平天下,当是我郭家之幸!因此,我便不明白,大师傅为何反对?”
从根上说,梁山才是郭家的根。
从情理上来说,郭靖杀了南宋的朝廷命官,这样的事便是一个大把柄。今日不提,明日还是要提的。用你的时候不提,不用的时候那就是杀你的借口。若不是他们的臣子,他们管不到。若是成了他们的臣子,其结局,真的会好吗?
从大局上看,新宋明显政治清明,正逢英主,该砥砺而行方可,怎可心生二意?
基于这三点,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告诉我一个你逼我儿子非叫他弃明投暗的理由。
柯镇恶怔怔的,一时竟不能言。
李萍继续道:“我母子欠七位师傅良多。大师傅不管对靖儿有什么要求,按说我都不该拦着。可大义当前,如今,因为我的缘故,叫我儿违逆了大师傅的意思。我儿觉得没脸见大师傅,我更是如此。我知道大师傅有大师傅的理由,我们母子自私,只想着自己。无颜对恩人,今日当还恩人的情分才是……”
说着,那把匕首抽出来就朝肚子捅了过去。
柯镇恶的耳朵灵敏,一听见刀出鞘的声音就知道坏了,他的手轻轻一拂,李萍手里的匕首便掉在地上。他道:“嫂夫人何苦跟我这瞎子计较,我眼瞎心瞎,嫂夫人万万不可如此,否则,才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黄蓉这才扶了婆婆,强笑道:“都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大师傅莫要如此,婆婆也莫要如此……”
柯镇恶叹了一声跟郭靖道:“师傅们都老了,等你二师父他们的伤好了,我们就回家……”
郭靖便道:“师傅们跟我去任上,要是不叫靖儿服侍,那就是怪了靖儿了。”
李萍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还不算太笨。她也说:“正是这个话!不过师傅们不受你军营的束缚……”
“那就去桃花岛。”黄蓉接话道,“那里四季如春,最是适合养老。”
“不可!”李萍摇头:“如此,黄岛主以后该去哪里呢?”她说儿子,“不拘是沿海,还是在海上另寻一处地方,你现在要银子也有银子,想来给你师傅们孝敬一处养老所在,也不难。”
郭靖连连应承:“儿子马上写信叫人去办。”
李萍这才点头,有了几分满意。可等看到黄蓉的时候,面色又严肃了下来:“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第1482章 江湖有你(54)三合一
说实话,黄蓉对这个婆婆不算是了解。
跟郭靖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两岁了。回来几乎是没有怎么停留,然后带着孩子跟郭靖就去了海上。这一走,三年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在京城的日子也就十天半月。她可以说是没什么机会去了解她的婆婆。
或许潜意识里,觉得有靖哥哥就好了。靖哥哥最重要,别人都是可以忽略的。
这个忽略里面,包括了眼前这个婆婆,也包括了她的亲生父亲。
每年也会叫人送礼回来,她手面很大,给宫里的,给完颜康的,自然也有给李萍的,给黄老邪的。但这些东西没有一件是用心准备的。珍珠玛瑙珊瑚这些,哗啦啦一送就好了。说到这事上,就不得不说完颜康其实还真不错。送回来的东西都换成银子,再拿银子帮着置办成像样的礼物,以郭家的名义给送去。你说这四时六节的,完颜康帮着办了。可这平日里,这些京官,这个给老娘做寿了,那个给儿子成亲了,这个要嫁闺女了,那个又要给孩子做满月了。这些事几乎是天天有,完了你不能叫完颜康再帮你出面料理的吧。那谁得出面呢?还不是李萍在家,看着两口子送回来的东西不少,可那些东西换成银子,一天天的往外流,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呀。
这些事情,黄蓉不知道是不是考虑不到。可叫李萍说,你别给家里送礼,哪怕你把舶来品弄一车回来,把南边哪怕是土家染织的布料送回来些,这送礼的时候好歹也能叫人知道你的心意。总比你们一年送一车值钱的东西,再死活不见人也不见礼,那不得谁都知道,这是自己这一个老婆子准备的。当然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李萍见人家给她爹送礼都是这样,还是送到她这里叫她通过公主的手转交给她爹的,那她这婆婆能说啥呢?
可要是不说啥,这儿媳妇一准还以为她啥啥都是对的,以为自己这个婆婆对她有多满意。
跟人交际,送人家什么东西,这其实都是次要的。
“主要是心诚。”李萍就说,“你除了对靖儿心诚,你对谁还心诚?芙儿是亲闺女,你护着,可跟靖儿比,你花费在靖儿身上的心思比花费再芙儿身上的心思多的多。你若是肯好好的教导孩子,不是由着她散漫的长,她会是如今的性子吗?孩子不高兴了哄着,只要不耽搁你的事就好。孩子闯了祸了,你帮着瞒着,最好连靖儿这个做爹的都瞒过去,在你看来,这些事情都有你呢,靖儿不用跟着操心。可对于孩子来说,除了娘还该有爹。靖儿生下来没爹,但从蒙古的哲别师傅,到你不待见的江南七侠,甚至包括蒙古铁木真大汗,在靖儿小时候,那都是能当做父亲的角色看的。孩子的心里是有一个榜样在的!见到大汗,他懂了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应该做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见到哲别被大汗收服,他敬佩哲别的武功高强,但也懂了做人得像是大汗一般的心胸宽广。跟着江南七侠几位师傅,学会了何为忠?何为义?可是你呢?你如今跟靖儿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了,连孩子都大了。可你告诉我,靖儿变了多少?万事都是你替他打理,甚至于跟同僚的应酬,也都得带着你。儿媳妇,靖儿笨一点,但他为人至诚,出门哪怕吃点亏,又能怎么着呢?不要觉得世上如果没有你,靖儿便得被人欺负死。这种认知是不对的!你不想想,官家在水师里,不止有你们,还有别人,这个别人是不会看着靖儿吃亏的。反之,靖儿若是吃亏了,许是福气呢。这里亏了,那里就会给你补上来。做人,不是事事都要争强的。”
黄蓉没有说话,只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以她的智商,她不会听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但听的明白不意味着要改,这便是她的态度。
李萍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轻轻摇头:“就如同芙儿的事,一味的犟着不低头,事情就解决了吗?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便不是孩子?你得明白‘退一步’的道理……”然后给掰碎了揉烂了,给说了一通,紧跟着眼泪都下来了:“……夫人是我的孙女,我能不心疼。可你不能把跟杨家的关系,硬生生这么给逼断了……”
“断了便断了。”黄蓉就说:“芙儿那么对人家孩子,杨家能不记恨?面上好了,心里不定怎么恨呢!”
李萍抆了眼泪:“人家面上愿意跟你们好,总好过当时就翻脸。你想过翻脸之后,你跟靖儿的处境会有多难吗?明明退一步能办成的事,为什么处处要压人家一头。得理的时候你要强,没理的时候你还要强,世上的便宜能让你一个人得了?”
黄蓉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没有还嘴,是她最大的耐性。人到中年,还没有谁这么劈头盖脸的给过她这么一顿排揎的。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自己这些年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事一般。
李萍一看她这样子,便明白,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黄蓉没有犹豫,甩门就出去了。
李萍看着门口的方向怔怔的出神,心里突然间觉得憋屈的不行。想了一晚上,又觉得自己好像错了。自家母子本来就是一无所有,能走到今儿,真是老天保佑。至少靖儿有一个护着他的媳妇。人嘛,不能太强求。你要求人家儿媳妇处处都好,可自家的儿子哪里又能配上人家。
她一晚上没睡,却早早起来,亲自下厨说给两口子做点好吃的。饭菜都上桌了,不见人家起来,问家里的丫头,这才知道:儿媳妇昨晚就自己跑了,靖儿追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萍:“……”看着门口的方向出了一会子神,叹了一声:“果然人老就讨人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