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份心性摆着,十几年了,他始终圣眷如故。
“总管,”清早的时候,宁海总管刚往内殿去,便听底下内侍凑过去,道:“披香殿的内侍,前不久来找您了。”
宁海总管也受人好处,但对于这种近乎光明正大的行为,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的,闻言便是眉头一皱。
“您多想了,”那内侍慌忙道:“他说了句话,留下一盏莲藕素汤,便赶忙走了,没几个人瞧见。”
“哦,”宁海总管语气好些:“说什么了?”
“说萧家在成阳有几块儿地,听说您侄子在那儿,便与了他,也图个方便。”
内侍无子,可也有家人。
宁海总管的老家便在成阳,兄长有两个儿子,他一直都想过继一个,将来养老送终,一听这话,心思便软了。
“披香殿想怎么着?” 他心软归心软,分寸还是有的,略一停顿,继续道:“不该说的话,咱家是一句都不敢说的。”
他喜欢钱财是真,也没遮掩过,但什么才是立身之本,心里却很清楚。
“没什么大事,”那内侍小心道:“前儿的奏疏,想求总管略微一提。”
“成,”宁海总管凝思一会儿,摆摆手道:“忙你的去吧。”
“嗳。”他忙不迭退下了。
那小内侍退出去的功夫,便有宫人端了那盏莲藕素汤过来,宁海总管扫一眼,自己接了,奉着往内殿去。
前线战事颓势见转,圣上近来心绪也好,他进去的时候,正瞧着面前那份奏疏看,神情似笑非笑。
“圣上,”拿人钱财,总归是要说几句话的,宁海总管觑着他神色,将那盏汤奉上:“贤妃娘娘忧心您身体,送了汤饮过来。”
“赏给你们了,”圣上头也没抬,淡淡道:“拿去分了吧。”
“嗳。”宁海总管对他这态度也不稀奇,将那盏汤递给身后内侍,便候在圣上身边,不说话了。
“你这狗才,”圣上却合上奏疏,扫一眼他:“又收了多少好处?”
“奴才该有的分寸一寸不少,”宁海总管笑着将贤妃那儿送的说了,又解释道:“圣上最知道的。”
“贤妃倒是通透,知道从哪儿下手最好,”圣上也不在意,只是微微摇头:“朕听说,她叫了宫外戏班子,这几日都请宫嫔过去赏乐?”
“是,”宁海总管小心道:“三殿下喜事近了,娘娘也是图个喜庆,叫宫里一道沾沾喜气。”
“沾沾喜气,”圣上听得一笑,隐约讽刺:“去的人多吗?”
宁海总管听出其中微妙,应对之中,愈发仔细:“多,几乎全都去了。”
“几乎是什么意思,”圣上眉头一动:“还有人没去?”
“是,”宁海总管道:“黄婕妤跟陈美人几个都没过去,说是宫中有事,还有……”
黄婕妤跟贤妃素来不对付,不愿过去捧场,也是寻常。
至于陈美人几个,素来以黄婕妤马首是瞻,自然不敢过去,打了黄婕妤的脸。
宫中这些是非,圣上也知道,听宁海总管后头还有话,倒是略奇:“怎么,还有谁?”
“二皇子妃病了,”宁海总管低声道:“也没去过。”
“病了?”圣上心中浮现出一道身影来,目光幽深,顿了顿,道:“什么时候病的?”
“有些日子了。”宁海总管素日里事情多,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起来。
他本以为,圣上是不耐烦等他慢慢想的,谁知竟真的瞧着他,等着听个确切。
但凡圣上想知道真切的,他绝不敢信口开河,想了好些时候,才隐约得出个结论:“先太后忌辰之后,没几日便降了场雨,二皇子妃受凉,人也病了,细数日子,该有小一个月了。”
哦,圣上反应过来。
是他下令,加恩萧家之后病的。
这场病,来的真是时候。
对着窗外的那株梧桐看了一看,他微微笑了。
“病了这些日子都不见好,也是可怜,”圣上眉头微蹙,随即又松开:“去朕私库里取点东西,送过去吧。”说完,便低头去瞧案上奏疏了。
宁海总管心中有些莫名,但长久以来的宫闱生活,使得他将这份狐疑克制住,应声之后,躬身退下了。
锦书收到这份赏赐时,正躺在塌上同承安说话,听内侍说了原委,还有些讶异。
“了不得,”承安揶揄道:“我在宫中给他当了这些年的儿子,一分油水都没捞到,你倒好,做了几个月儿媳妇,竟有赏了。”
“贫嘴,”锦书嗔他一眼,吩咐宫人道:“我病着,不好见人,该打赏的打赏,按规矩来便是。”
“你病的也够久了,”承安托着腮,在一边儿守着她:“准备什么时候好?”
“总得过了三皇子婚仪才是,”锦书叹口气,轻轻道:“人在深宫,如何行事,哪里能由得了自己。”
萧家富贵已极,贤妃又是后宫之首,三皇子若是再做储君,那天下简直不姓顾,而是改姓萧了。
鲜花锦簇,烈火烹油,哪里是表面上这般光鲜的。
今上并非愚钝之君,如何能容忍萧家跳的这样高,偏生萧家不知收敛,行事张扬,更是取死之道。
天欲使之亡,比先令其狂,见了先太后忌辰之后的那道加恩旨意,锦书便知道,萧氏一族的倾家之祸,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