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并不是她的一言堂,需得她亲自安排的事情也很多,瞧一眼儿子儿媳,叮嘱几句,便匆匆往披香殿去了。
三皇子与杨氏,一个是天家皇子,自有备受宠爱,一个是国公嫡女,娇养闺阁的千金小姐,哪一个都不是能吃苦耐劳的,第一日倒还熬得过去,等到第二日晚间,便有些无精打采了。
不过也是,随便这个人熬上两日一夜不睡,都有些挺不住。
杨氏倒是体贴,叫三皇子先往隔间去歇一歇,自己独自守着,有事便叫他。
三皇子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犹疑一会儿,终究还是应了。
杨氏嘴上说的利落,然而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临近午夜,便有些熬不住了,纤手掩口打个哈欠,向一侧承安夫妻歉然道:“皇兄皇嫂,我守了两日,实在乏得很……”
她毕竟是女眷,承安不好回话,锦书闻弦音而知雅意:“若是乏了,便先去歇会儿,这儿有我们呢。”
杨氏再三谢了他们,才被宫人搀着歇息去了。
“这夫妻俩啊。”周围还有内侍守着,不定会透出什么风去,所以承安说了个开头,就微妙的停住,只摇摇头,就作罢了。
“也不容易。”锦书则道。
已经是十月,天气早早转凉,到了晚间,更有寒霜漫漫,冷气侵人,亏得内殿备了暖炉,才不觉难熬。
半个时辰的空暇到了,内侍们照例奉了热水过来,锦书试了水温,觉得无碍时,方才拧了帕子,叠好放到圣上额头,指尖触及到时,不觉一愣。
承安对她情绪十分敏感,随即问道:“怎么了?”
“好像烧起来了,该叫院判来瞧瞧。”锦书手指触了触,又收回:“宁海总管呢?”
“在药房,亲自盯着熬药呢。” 承安看一眼天色,道:“还是我走一趟太医院吧,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来。”
承安走了,锦书自然将注意力转到圣上那儿,灯光晕黄,可终究不如白日清楚明了,这会儿细看,才能瞧出圣上面色隐约泛红,大抵是烧热兴起,要发汗了。
“再去备温水来,”锦书在家时,曾经照顾过生病的弟弟,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向一侧内侍道:“快些。”
承安既然请院判去了,其余人自然也不能忽视,锦书叫人去给贤妃和宁海总管送信,想了想,又叫人去将三皇子夫妻请过来。
药房离这里最近,宁海总管也是第一个过来的。
“怎么回事?”他面上尤有惊惶,急匆匆凑上前去瞧:“圣上无碍吧?”
“应该没事儿,”锦书解释道:“先前院判便说过,发热之后,出一通汗便会大好。”
“谢天谢地,”宁海总管松口气:“可算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锦书微微一笑,将干净帕子拧出来,又伸手去取圣上额头上那块,想要替换下来。
许是圣上额头太烫,她在温水中浸过的手指落下,竟叫他眉头动了动。
宁海总管在边上眼巴巴的守着,见状只当他要醒了,赶忙轻声唤了一声:“圣上?”
然而圣上眼睛依旧闭着,面色沉沉,似乎方才只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锦书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叫她隐生几分担忧,将那块巾帕搁在圣上额上,便缩手回去,想退回一边儿去。
谁知,圣上却在这时伸手,握住了她手掌。
他的手很烫,倒显得锦书温热的手指泛凉,叫她情不自禁打个战。
这事情来的突然,便是宁海总管也怔了一下,去看圣上时,却见他眼睛闭合,仍未转醒,方才那动作,大抵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知怎的,锦书悄悄松一口气,正待将手抽出时,却觉他手指用力,似是不欲叫她挣脱一般,捏的愈发紧了。
就在这转瞬的功夫,圣上竟醒了,一言不发,只一双黑目定定看着她,幽深莫测。
他沉默着,锦书不知该说什么,宁海总管就更加不会开口了。
难言的静默过去,锦书思绪复杂,用力将自己手指自他掌心抽出。
圣上没有再像此前一般挽留,只是一动不动,任她柔腻手指一寸寸离去后,方才道:“什么时辰了?”
锦书站在原地,沉默着没开口。
宁海总管在边上看着,猝不及防想起那本被圣上翻的起边的《崤山录》来,心头登时一片惊涛骇浪,只是他经事多,勉强按下,道:“回圣上,刚刚过了子时。”
“哦,”圣上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往心里记,躺了一会儿,忽的侧身去看锦书,轻轻道:“你怎么在这儿?”
锦书心头乱糟糟的,下意识的不想回话,宁海总管不易察觉的瞧一眼圣上神色,在心底叹口气,主动开口,说了此番原委。
“原是这样,”圣上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缓缓道:“辛苦你了。”
“儿臣惶恐,”锦书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涩涩的道:“三皇弟夫妻劳累更多,父皇便是夸赞,也该落到他们身上才是。”
圣上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是迷离灯影下,叫人生出的错觉。
“但是,”目光一寸寸的在她面颊盘桓,他道:“朕醒来之后,见到的人,却是你。”
锦书勉强笑了一笑,没有做声。
“回去歇着吧,你也累了。”
她久久没有做声,圣上也不强求,只是微微笑着,说了句他们初次相见时,便同她说过的话:“见你这样战战兢兢……”
轻轻咳了一声,他接了下去:“朕也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