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风也一日比一日刮的厉害,锦书的心也像是冷风中不安摇曳的烛火一般,稍有不慎,便有熄灭的可能。
晚间入睡时,圣上轻轻咳了两声,锦书有点忧心,还没说话,承熙便跑到外间去取了枇杷露给父皇用,叫他压一压嗓子。
圣上含笑接过,用了一口,倒真的好了些。
一家三口又像是承熙刚出生时一样,凑到了一起,只是这一次,睡中间的是圣上,而且到了这时候,彼此都很难安心入眠。
圣上轻轻舒一口气,忽的低声感慨:“真好。”
锦书问他:“怎么这样说?”
“没什么,”圣上道:“就是忽然觉得,死而无憾。”
“父皇不要这样讲,”承熙闷声道:“我听了……心里很难过。”
圣上却轻轻笑了:“人生在世,哪有不死的?”到底还是伸手去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怜怜,”他道:“再叫朕一声。”
锦书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很轻柔:“七郎。”
“嗳,”圣上应了,又去拍一下承熙:“你也叫一声?”
承熙带着哭腔,道:“父皇。”
“好了,”圣上依次亲了亲两个人,道:“睡吧。”
这大概是锦书与承熙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了。
翌日,其年十一月初四卯时二刻,山陵崩。
皇后命人通传长安,请宗亲并圣上此前所定顾命大臣入宫,共商后事。
何公历经三朝,这一回,却是第四朝了。
先去见过年幼的太子,劝慰之后,他又往奉先殿去见皇后:“娘娘节哀。”
锦书神情憔悴,眼睛红肿,语气倒还平缓:“前朝政事,有赖何公。”
何公赶忙低头施礼:“老臣惶恐。”
又道:“先帝驾崩,自应先行操办丧仪,但此时局势未定,正该叫太子登基,以正国本。”
“何公说的有理,”锦书微微颔首,似乎躯壳里的魂儿没了,只有身体在这儿支撑一般:“便这样办吧。”
停灵几日之后,会召见众臣,商定继位之事,这时自然也不例外。
锦书神情恍惚,直到夜间,众人散去,她与承熙留在奉先殿时,方才靠在宫柱之上,无声哭了。
承熙从没见母后哭过,现下见她无声流泪,却觉世间再不会有比这更伤心的神情。
他自己眼睛也红肿,起身上前去,道:“母后别这样,父皇见了,会很心疼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也哭了。
锦书揽住他,像是寻到了一个支撑般,终于哭出声来。
母子二人挨得近,承熙小大人一样的安抚母后,却听她语气颤抖,低低的念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它的意思,甚至于曾经曲解过,以为那是情人间的絮语,不曾想这会儿,却在母后嘴里听见了。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第140章 宫变
先帝驾崩,待到停灵三日, 便该召集群臣, 簇拥太子继位。
然而在第二日, 长安忽然收到来自河西道的急奏。
匈奴扣关河西道, 猝不及防之下, 河西险矣。
前一次痛击匈奴已经是在几年前, 这个大周多年的邻居通过西征吸血,逐渐恢复几分精力,探知周帝病重,驾崩在即,太子尚且年幼,难以随即执掌中枢,便挑选这时机,悍然发动战争。
急奏送到长安时,直接到了锦书手里。
她虽有皇后名头, 却也不好在这关头独掌军机, 请何公与几位顾命大臣前来,叫承熙上首, 共商此事。
“此战必须取胜, ”何公断然道:“新帝登基, 诸事未稳, 倘若在这时气弱, 必然会叫周遭臣属之国生出二心, 他日再想收服, 便难了。”
“何公说的有理,”李公也道:“只是叫谁出征,却也作难。”
“楚王决计不行,”他摇头道:“曾经与他亲善的将领也不成,那么,只能在圣上心腹与留居长安的将领中选人。”
此次出征,必然要裹挟大军,楚王本就是先帝诸子中在军方渗透最多的,倘若再得先机,大军驻扎在外,稍有不慎,便是黄袍加身,在场诸人自然看得清这关窍。
“驻守各地要塞的将领不能动,这事关天下安宁,”何公略经思索,道:“薛廷伍如何?这本就是一员猛将,攻守得当,只是老母去世,丁忧在家。”
其余几人也点头,一道去看上首的皇后与太子。
锦书曾听圣上提过薛廷伍,评价颇高,最重要的是圣上于他有恩,亲手将他提拔起,他的胞兄,也是承熙的武苑太傅之一。
没有说话,她看向承熙,微微点头。
“那就是薛廷伍吧,”承熙出言道:“降旨夺情,加右威卫大将军,命他领军出征。”
几位老臣一道施礼:“是。”便有人去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