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喀虽然见着自家老娘便吵,可对故去的二姐却颇有感情,他至今不能忘怀当年二姐抹着泪带着委屈进宫,在他眼里自家老娘为了和隔壁争面子把自己妹妹往火坑里推就是瞎胡闹。再说妹妹进宫如何也不能越过佟贵妃,一想就更替自家妹子委屈。更不要说简王和显王都为了娶福晋的事来探过他的口风,要是有一家铁帽子王做后盾,他在朝中的面子也瞬时就高了,怎么算都比自家妹子进宫受委屈强。
三格格又问:“哥哥近日可又试过那八力的大弓了?”
法喀觉得奇怪:“妹子你问这干什么?”
“哥哥只管回答我便是。”
法喀自阿玛遏必隆去世后游手好闲多年,这手上功夫生疏得很,逞能做了一把八力的弓可至今也没能拉开,自家妹子这么问无疑是揭他老短不给他面子。
法喀恨恨往旁一张紫檀交椅上一歪,恶声恶气地说:“妹子,当哥哥的跟你好好说话,咱家阿玛走得早,你们就得听我这个家主的话,别天天跟额娘一起瞎起哄。”
三格格不恼,轻快地说:“看来哥哥还是没能拉开,那哥哥可知道咱们的小弟阿灵阿近日已经可以拉开八力半的弓了?”
法喀一愣:“这小子多日不见竟然这么厉害了……”
“太福晋教导得严,一把八力半的弓算什么,回头到了御前试一试圣上十一力的大弓说不准也拉开了。”
舒舒觉罗氏听得自己女儿口中称“太福晋”眼皮子一跳,立马横眉竖眼地叫骂起来:“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好好的在你眼前呢,你叫哪个太福晋去!”
三格格斜睨了一眼自家老母淡然说道:“下人们都称您为老福晋太太,巴雅拉氏却是正宗的太福晋,额娘这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别人提遏必隆的三继夫人巴雅拉氏,若是有人在她面前称巴雅拉氏为太福晋碰上她心气顺的时候不过是掌嘴了事,若是心气不顺拖出去打个半死也是有的。可如今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么说话,她心里虽气却舍不得碰这个掌上明珠一星半点,只得拍着个大腿干嚎:“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后院的小子毛都没齐,你个小兔崽子先欺负上老娘了,来日里后院欺负到我脸上了,就见不着你拉老娘一把。”
法喀见额娘又是这般大吵大闹气得头疼,呵道:“额娘,三妹这是有话要说,没说完呢,你嚎个屁啊!”
舒舒觉罗氏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把小女儿叫到上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心知法喀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却还是愿意听自家妹妹说个一句两句的。
三格格见舒舒觉罗氏不闹了,才继续说道:“咱们这个小弟弟阿灵阿不但骑马射箭学得好,如今满蒙汉不说流利,好歹听说都是能够的,敢问哥哥你可能行?”
满文也就罢了,蒙文法喀自问父亲过世之后再未碰过,更不要说汉文这种鬼画符的东西一星半点他也没沾过,他老老实实回答:“哥哥我是不行的。”可他也不服气,“我三岁就被封为一等公,行走御前十余年忠心耿耿,一言一行皇上都看在眼里,岂是那黄口小儿可堪比的?”
“哥哥三岁荣列公爵,乃是我门无上荣耀,爵位归于哥哥归根究底是阿玛彼时还没有嫡子。到后来阿玛被夺爵降职,又因着姐姐的缘故皇上才留了哥哥的公爵。再说哥哥是忘了吗,您三岁得的一等公可是有鳌拜力荐的缘故在。”
三格格轻轻巧巧掀起了法喀内心的波澜,见他面色凝重三格格又继续说了下去:“哥哥想想你的一门忠心能换皇上给阿玛立的家庙吗?你的一门忠心能比得过索额图、明珠他们御前参政的功劳吗?阿灵阿长大必然是要得侍卫去御前行走的,到时候你的一门忠心比得过他在御前大展拳脚的样子吗?”
这话说得法喀冷汗涔涔,他抖着唇道:“不能,是哥哥无能。”
“哥哥不爱汉文不要紧,却要记得汉人故事里未雨绸缪这四个字,显王府简王府固然好,可是这铁帽子王铁的是他们一大家子,而不是一个人,王位转圜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就说近日三藩打完,皇上夺了几家铁帽子王了?王爵换人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妹妹不想冒险,妹妹只愿意去有把握的地方。”三格格笑着对法喀道,“哥哥心疼我,我心里明白,可我也心疼哥哥,心疼额娘,心疼这一等公府的门楣。名分与否都是虚的,我钮祜禄氏也出过元妃,生过嫡子,结果也不过是一场空。围猎不到入冬,谁也不知道谁是猎场上收获最丰的猎人。只愿哥哥信我,我即使不为恪僖公府猎回最好的猎物,也不会让隔壁猎得比我们好的猎物才是。”
三格格每句话都打在法喀的要害上,他岂能不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想着恪僖公府为了鳌拜受了多少牵连,直到二姐后冠加身才重又挺起了身板,如果妹妹真能入宫得宠,与他肯定是第一有利,至少皇帝看在二姐和她的面上都不至于夺了他的爵位。
可说到入宫,法喀又犯起了难:“话虽如此,眼看着开春选秀,也要皇上有这个意思你才能进去啊,这……变数也太大了。”
听到法喀这话,舒舒觉罗氏却笑了:“我的傻儿子,要是没有把握这么劝你干什么呀,咱们圣上在你二姐丧礼是见过你妹妹的,再说你妹妹是最像你姐姐的人,皇上见一面准惦记在心里。”
“哦?我却是不知道。”法喀一瞧自家妹妹的脸泛起了一层红晕,像是害羞了的样子,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原是有这个缘故在啊,看来妹妹有心啊,那哥哥说什么也得把这事给办成了,了了咱三妹这桩心事才是。”
说到这里赫舍里氏在一旁却还有些担心:“可立后在即,妹妹这么进去皇上即使不说什么,怕太皇太后那儿……”
舒舒觉罗氏翻了个白眼:“太皇太后是顶喜欢咱们绮佳的,看见绮澜高兴还来不及哪!你要有时间就好好在府里伺候你们公爷,也让他好读书好上进点,这样绮澜在宫中也能轻松!”
赫舍里氏羞红了脸心里直抱怨,自家公爷没个样子还不是被这老娘给惯坏了的,自入府来法喀愿意上她房里的日子寥寥无几,这又岂是她能做主的。
三格格见赫舍里氏敢怒不敢言,赶忙挡在舒舒觉罗氏前头拉住了赫舍里氏:“嫂子别介,额娘也是心急,哥哥不争气哪里能怪嫂子,只盼着嫂子入了我公爷府的门,能和咱们一条心才是,往后也望着嫂子能常入宫来瞧我给我带个好才是啊。”
赫舍里氏自入府来皆是在丈夫婆婆处受气,此时才得了小姑子的几句贴心话不免感动得红了眼圈。见此三格格才放下了心转而和法喀商议起如何在圣上面前把自己送进宫的事情。
······
转眼便是万寿节,皇帝今年似乎很讨厌人扎堆在跟前,除了早上太和殿的朝贺外其余王公大臣的宴请、内廷凑趣的家宴一概全面。可偏巧皇帝受完朝贺后,法喀非求着拜见皇帝说了好一会儿话。
昭仁殿里顾问行送完一等公法喀回来的时候,皇帝正瞧着地上金砖的一滩茶水发呆。顾问行哈着腰匆忙叫了个小太监拿粗布来抆了,又低眉顺眼地朝着自家万岁爷道:“万岁爷,奴才瞧您袍子都脏了,要不要奴才给您换一身?”
顾问行的话却没能让皇帝醒过来,皇帝依旧默不作声地瞧着那一处,顾问行又低声唤了一下:“万岁爷?”
皇帝突然问:“小顾子,你入宫多少年了?”
顾问行不意想皇帝这么问,只是乖觉地回话:“奴才入宫二十五年了。”
“想也不差,朕登基时候你就来伺候朕,到现在还让你做这些贴身的活。”
顾问行一听刷地就跪下了:“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又没让你滚,朕也习惯着你伺候。”皇帝抬抬手让顾问行起来,又问,“小顾子,你觉得宫里怎么样。”
“万岁爷怎么这么问奴才。”顾问行撇着眉头抓耳挠腮,“万岁爷对奴才等宽厚仁慈,奴才自觉宫里是极好的。”
皇帝斜眼瞧着顾问行一脸谄媚的模样,逗趣地说:“行吧,你竟然这么说大概法喀也是这么觉着的,可惜了了,他自个儿不能滚进宫里伺候朕。”
皇帝这话听得顾问行心里一跳,却也不敢多嘴只能说几句吉祥话蒙混过去:“国公爷是对您一片忠心。”
皇帝叹了口气:“遏必隆家这一门忠心怎么就都花在这些事上了。”
顾问行往外头瞧了瞧天色,想起慈宁宫与皇帝约的时辰就在近前不免出声提醒皇帝:“皇上,今儿虽然您特意免了家宴,但太皇太后召了两位国舅爷说话,还请您一起呢,您看您是不是换身衣服赶紧走了?还有德嫔娘娘傍晚还要来,奴才要不要去说一声稍稍晚一些。”
皇帝站了起来又摇了摇头:“直接去吧,舅舅们都是自己人不在乎这些。永和宫那儿等朕从慈宁宫出来再去请。”
临带起轿的时候顾问行听见皇帝朝他轻声吩咐到:“回头拿了朕的旨意去领干清宫都太监的职务,以后宫里的事情你大小长个眼睛。”
顾问行心头一暖又是一凛,只慎重地点了点头,皇帝这才满意地上轿去了慈宁宫。
······
“奴才请太皇太后圣安。”
太皇太后听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什么圣安,都入土半截的人了。两位老亲家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