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耸耸肩,“大概是心病吧,听说那日皇上罚她去淑清苑的院子里跪着思过了?”
蓁蓁无奈一笑,“看吧,宫中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的膝盖磕到那几块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就谁都知道了。”
这时秋华送了药进来,惠妃递给蓁蓁后,蓁蓁一饮而尽,再接过惠妃送上的山楂糕,惠妃见她吃着自己也拿了一块细细嚼着,“皇上虽说生那么大气,这么不给面的罚她,最后没一会儿也就心软下来亲自送了她回去。佟佳氏,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蓁蓁咬着山楂糕,紫红色的山楂糕比她的唇色还要艳丽,衬出别样的残忍,“我要说皇上送她回去是我求的呢?”
“你帮她干什么?”惠妃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蓁蓁笑指秋华,“惠姐姐这么聪明的人也和秋华一样看了?”
秋华在旁肃了肃说:“惠主子明鉴,皇上在罚皇贵妃的时候,咱们娘娘可是轻轻醒醒地听着每一个字。”
惠妃一点就透,瞬间明白过来,“只要膝盖磕上去,无论后头皇上如何弥补她,她的脸就是丢的满宫都是了。”
蓁蓁轻挑眉毛不屑一笑,惠妃见她如此神色问:“是查出什么还是你知道什么了?真和她有关系?”
“只抓住张氏那个婆子,但是到底谁说给她的怎么也查不出。”蓁蓁把那日听到的说给惠妃后一摊手,“可皇贵妃就是没做什么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上那日吼她的时候说叮嘱过她不能让我知道立嗣之事也不能让闲杂人等接触我,那人跑到我跟前了就是她的错。”
“佟佳氏没得那枚凤印后对后宫所有事都这么缩手缩脚,这回恰好栽在这上面了。”
蓁蓁又拿一块山楂糕,这甜腻的食物在舌尖散开冲淡了她的苦涩,“我说她是怀璧其罪,其实我也是——毕竟是我得宠太过才遭人恨的,所以我对她就同病相怜一回,帮她一把给她全点面子。”
“咱们的皇贵妃未必要你给的这面子。”惠妃转念一想问,“你身子慢慢好起来以后要早做打算,佟佳氏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惠妃把手往上一指。
蓁蓁心头一紧,这事她也想了好几遍,她自然是懂,立嗣虽然已经在皇帝暴怒下黄了,可这事背后打碎的是两位王爷和皇帝的兄弟之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如若太皇太后对她有了芥蒂,那往后她就不止是怀璧其罪了——破坏皇亲和睦,她就是那个红颜祸水,是要大祸临头的了。
“我招恨太多了,我在想,退一步。”蓁蓁缓缓道来,惠妃坐进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
“知道你心疼,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在宫中先要自保,才能去求恩宠。”惠妃在她耳边说道,“老太太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这回其实是老太太从头至尾也没有发火逼迫皇上,如果老太太真的翻脸无情,皇上怕也不敢坚持。”
“我知道,我知道。”蓁蓁当然清楚,皇帝在她出事后接连发作裕王恭王尚家,直接发明谕驳回了纯王立嗣,一切发生后太皇太后却反常地沉默,是纵容?是默许?还是心灰意冷不想与皇帝冲突?又或者是谋定而后动另有她的打算?
蓁蓁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惠妃所说她要在宫中自保长存,除了皇帝的心,太皇太后的心也重要。
皇帝那里她要退一步,太皇太后那里她要进一步。
······
太皇太后、皇太后是一起移驾瀛台的,而皇帝除了那日送两宫到住处一直没有再来请安。皇太后这日念完佛赶来瞧自己的这位婆婆时,太皇太后正握着日常最爱把玩的紫檀莲花如意在大开的窗下发愣。
“皇额娘。”皇太后吹着一阵凉风后轻声道,“虽然是夏日里了,您这样站着还是容易着凉。”
“你来了啊,听说你去看过德妃了,她好点了没有?”
皇太后前一日去淑清苑瞧了一眼,只待了一刻便走了,她摇摇头说:“就这样吧,德妃身上还算缓了过来,就是人瘦的和纸片一样,心上那点伤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能好了。”
皇太后不忍再说,也想起了另外的伤心人伤心事,遂问:“福全和常宁那儿如何了?皇上不让他们来,我也不敢派人去看,听说苏嬷嬷昨日去了?”
苏麻喇姑接口回道:“他们送了几个孩子过去,纯王妃一会儿认这个一会儿认那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皇太后念了句阿弥陀佛不想再为这事多说,太皇太后也身心俱疲:“就这样吧,别管了,福全本来这回就是存了怨气非要和皇帝杠一次才满意,现在这样他们也算得到教训了。”
“这个全哥儿,往日挺稳重的一人,我那日本来以为是常宁会忍不住,没想到是他。”
太皇太后感伤地说:“全哥儿哪里只是为了隆禧啊,他这是几十年的一口怨气,都泼出来了。”
皇太后一筹莫展,痛心疾首地说:“这兄弟三这回是真结了怨了,往后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过了这阵我个老太婆把他们拖到一起打一顿呗。”太皇太后顿了顿,才说,“全哥儿到时候会低头的,忍了二十余年了,他总会忍下去的。”
皇太后想起往事:“那时候先帝走的时候就说,您非要这么安排全哥儿会恨一辈子的。”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满脸嘲讽:“福临这辈子没正眼看过这几个孩子,临了倒被他料准一件事了。”
皇太后不再说话以免那句话戳中太皇太后心肠,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又说:“其实皇子们还是三阿哥和福临长得最像,也是他无论心性、手段和喜好都最不像福临。呵,可这回我倒真的见识到了,父子终究是父子。”
第104章
太皇太后话说了一半, 皇太后却懂了, 皇帝发火焦急恼羞成怒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先帝,难怪太皇太后这回迟迟不肯发声。
先帝这样子闹的时候, 太皇太后曾经不顾一切地训斥他, 甚至囚禁他逼迫他,企图把他从不回头的深渊里逼回来, 可结果呢?过钢易折, 那一日当时的太后也就是太皇太后去养心殿劈头盖脸地痛骂先帝,而一直与母亲争锋相对、不依不饶、不让半句的先帝听完后,头一回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只用那已经剃发的光头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太后满心以为先帝大概终于听进去了, 结果先帝转头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来报复自己强势的母亲。
那个漫长的冬天过去后, 在春莺啼鸣的孝陵,在地宫的大门缓缓合上那刻, 皇太后听见太皇太后说:“他是报复我,他成功了。”
可是,每当现在的皇太后, 当时的皇后回想起那年冰冷刺骨的冬天, 她总觉得先帝并不是报复自己步步紧逼的母亲,也不是报复满朝骄纵不逊的大臣, 他只是真的累了, 千疮百孔的人, 需要倒下去才能解脱。
皇太后一直有一句真心话藏在心底没有告诉过太皇太后, “先帝并不适合做皇帝。”
这句话藏在皇太后心中二十年,她说出来的那刻没有看见太皇太后的惊诧和怒意,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句话也在她心头憋了二十年:“只可惜,他是我的儿子。”
太皇太后仍然抚摸着紫檀如意上的每一片花瓣,盛夏莲花是她曾经最爱的样子,在关外难得看到,终于到了关内年年都能瞧见鲜活的莲花迎风招展时,她却并不爱看了。
她想起那一年也是在瀛台,福临带她去看给自己新修的“接天莲叶”,她当时冷了脸告诉儿子“不喜欢”的时候,福临脸上全是懊恼、不解和失望。福临死后,布木布泰无数次在午夜梦回里和福临说“额娘喜欢”,可醒来的时候只有苏麻喇在劝她在宽慰她。
“我管不了皇上,没人管得了了,长成的雄鹰总要飞上青天翱翔,我只会是枷锁是羁绊。”太皇太后说得凄切,但脸上却是自豪和欣慰,“他比福临强。这回的事我不会管了,他能不能压得住议政王们的非议和外戚的野心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包括他想护的人,也要看他挑的人值不值得、能不能撑下去。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管了。”
“启禀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崔邦齐此时进来,打量了一圈站着的三人,吞吞吐吐说,“德妃来了,求见太皇太后。”
皇太后唬了一跳:“她怎么来了,她怎么能下地。”
苏麻喇姑趁太皇太后还未开口先说:“奴才去接进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握着她的紫檀如意,带着满意欣慰的神色坐在了窗下的长椅上。
“奴才请太皇太后、皇太后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