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赶紧启开箱子,取出他的皮甲和骑装,刚刚捧着走到他跟前要替他更衣,皇帝突然将一干东西全部举起砸了出去,不但如此他转身就将水盆、茶杯、砚台,所有能砸的全部砸过。
“福全这个畜生!谁给他的胆子同意噶尔丹议和!”
蓁蓁矗在那儿进退不是, “七年,朕准备了七年,花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心思,红毛子朕都能议和,连土谢图汗那群窝囊废都牺牲了,现在打都打赢了他竟然同意议和?”
“皇上?”蓁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皇帝红着眼睛一把掀翻了眼前的书桌,“朕的喀尔喀是他能说了算的吗?”
蓁蓁浑身一凌,她连唤他都不敢了,只听他声线颤抖着不停重复着:“朕要是死了,朕要是死了……”
这声音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蓁蓁颤巍巍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皇上,您……”
皇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看着满地狼借再看看蓁蓁,跌坐在交椅上,满脸狠厉,最终只轻轻吐出一句:“呵,丢人。”
……
皇帝已经不想再听前线多余的废话了,他先是把“失误机宜”的帽子给所有前线将领参赞全部扣上,接着质问诸王大臣一个个到底在军前都干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命令中军入古北口回京,骑马至密云后换船。这路上走了三日皇帝连一道谕旨都没有再发给前线,前线的奏报也不再交大臣群议。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听烦了,听腻了,不想听了,抓得到噶尔丹还好说,抓不到你们一个个就等着议罪吧。
先行回京的太子此刻赶到密云接驾,过了这些日子在前线那群捅了天的无能之辈衬托下,太子那点过失已经被完全冲淡。皇帝心中也早就不生太子的气了,毕竟现在能让皇帝生气的人全压在前线,皇帝再想想不到二十岁的太子十日内来回奔波千里也甚是劳苦,对太子说话时相对就和颜悦色不少。
听太子奏报完京中情形后,皇帝自然而然地说:“往后朕若无谕旨召你来,太子就留在京中侍奉皇太后便是,不用前来接驾了。”
太子举袖偷偷抹了抹眼睛,皇帝见了问:“太子怎么了,何故落泪?”
太子红着眼眶说:“噶尔丹逆贼扰动西北皇阿玛为此费劲思量。儿臣本应追随裕王赴前线杀敌驱皇阿玛之忧,如今因皇阿玛疼爱儿臣让儿臣在京安享太平,反倒叫大阿哥替儿臣上前线杀敌,儿臣心中愧疚坐卧不安,如再不能在皇阿玛身边侍奉便更是不孝了。”
他这一番话句句说得都情真意切,皇帝心下动容,招了招手示意太子走进些。太子跪到皇帝跟前,哽咽着喊了一声“皇阿玛”,便觉得皇帝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朕先前不知太子亦有心要上先钱杀敌,朕想着你是储君便总让你留守京城以全大局。”
“皇阿玛……”太子抬起头,皇帝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大阿哥前线杀敌有功,你驻守京城又怎能说无功呢?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去吧,往后日子还长,太子要多多历练啊。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明日随朕一起回京。”
太子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一出屋子他抆干眼泪神色立马一变,转角处有个人影朝他招了招手,太子快步走了过去,同那人一起闪进了自己的屋子。待门一关太子一脸如释重负笑说:“孤照索相信上所说皇阿玛果然龙颜大悦,还安慰了孤几句。”
凌普点头,“果真如索大人所言皇上到底最疼爱的还是太子,如今大阿哥立了功太子只要示弱皇上这心必然是会偏到太子这的。”
一听“大阿哥”这三个字太子脸上是写了一百个不服气。“他这功劳还不是皇阿玛白送给他的,这次三路大军齐进围剿一个小小的噶尔丹还不是手到擒来。皇阿玛派胤褆去分明就是要给他在军中立威信。别说是胤褆了,就是让十四那个毛孩子去也能立功!”
凌普道:“正因为如此咱们偏偏就不能叫他立这个威信,更不能立这个功。”
太子急问:“要如何做?”
凌普道:“索相信上不是说他已有了安排吗?再说,现在前线可不能算是大捷,咱们就耐心等着便是。”
……
皇帝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太子走后他又捡起战报细细读了起来。蓁蓁从屏风后走出,她听见皇帝和太子的对话有些诧异,有点想不明白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怎么忽晴忽雨没个准?
可她不能多嘴,生生忍住所有疑问在一边泡了一杯菊花茶送到皇帝嘴边,“喝了吧,嘴边起泡了。”
皇帝气了那么多天,今儿一早嘴角就冒出一个泡,在他白皙的脸上甚是扎眼。
皇帝看看泛黄的茶色摇摇头,“拿走,喝不下。”
蓁蓁将茶搁在书桌上,绕到皇帝身后伸手替他揉着额头,“生气也没用了。”
“要是朕没病,噶尔丹逃不掉。”皇帝长叹了一声,全是无奈和愤懑。
“战场风云突变,万事皆有可能,无论如何这一仗也是赢了的。”
皇帝拉着她的手埋在她怀里,无尽疲惫和失望地说:“你不懂,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可皇帝没有再和她解释一句,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了自己紧皱的眉头里。
……
蓁蓁带着满腹疑惑回宫,她一路都在琢磨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明明之前有失望有气愤,为什么事隔几日又好了呢?
蓁蓁怀着这份心事走进永和宫的时候,她的小儿子龙年阿哥胤祯正一派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地在满院子撒欢,乳母保姆一干人嚷嚷着“阿哥小心”、“阿哥慢点”跟在他屁股后追都追不上。
蓁蓁绕过影壁瞧见这幕立马就火气上涌:我在塞外饱受风霜,差点小命都没了,这小畜生竟然在这儿玩翻天了?心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当额娘的?
蓁蓁再想想生这倒霉孩子时受的苦,越发替自己不值,怨气冲天地进了院子叉着腰对着胤祯就吼:“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一个人疯个什么劲呢!也不知道想想额娘!”
胤祯手里还举着不知道哪来的树枝,听见额娘声音秒变了脸,迈着小腿扑到蓁蓁腿边哭嚎:“娘,呜呜呜,娘,我……想……呜呜呜……”
胤祯这撕心裂肺的一哭,蓁蓁立马心软投降,管他之前是上天呢还是下地呢,只看得见儿子哭着要她了。蓁蓁弯腰抱起胤祯又亲又哄:“胤祯还是想额娘了对吧?额娘也想你,乖,胤祯不哭了,额娘最疼你了。”
秋华总算把蓁蓁盼了回来,见小阿哥和蓁蓁这般在旁边笑说:“主子真是的,阿哥一哭什么气都消了。”
阿哥一哭,什么气都消了?
蓁蓁刹那间明白过来,她对胤祯和皇帝对太子不就是一回事吗?爱子爱子,不就是如此吗?
你越爱他,越不能忍受他不懂你不体贴你;可也因为爱他,只要孩子认了错流下眼泪,所有的不快都能烟消云散,甚至还会反思是自己对孩子太凶了是自己想得太多。
蓁蓁无奈亲了亲胤祯哭花了的小脸蛋,都说慈母多败儿,她总算能理解皇帝为什么对阿哥们都这么严厉了。就她这么宠胤祯,这孩子长大了非得长成纨绔。
踏进屋子给胤祯抆干眼泪,将他哄睡,抱着儿子的蓁蓁又突然惊觉——其他阿哥都有母亲做慈母,皇帝做严父,连八阿哥这样的都有惠妃从小悉心教导。
那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