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笑眯眯应了下来,带着腊月回去准备。又有灶上的婆子抬了沐浴的热水过来,有宁王的贴身护卫接了过去,抬进了听风院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几杆翠竹后面。
许清嘉拉着她的手往回走,“阿娇,不如让园子里的婆子们来做,你随我回去歇歇?”
胡娇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可以动动,哪里肯轻易放弃:“许大哥,园子里的婆子们可不会做,那是我家秘制的。况且我真没事,这些日子都没下过厨,无论如何,宁王殿下来了,我必定要去厨房指点婆子们的。不然万一饭食让宁王殿下挑理,就不好了。”
厨房的事情,如果是夫妻俩关起门来过日子,许清嘉完全可以下厨给老婆打个下手。不过如今园子里人来人往,厨下还有婆子,他如今好歹是一县的父母官,还是要顾忌脸面的。
胡娇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推了他走,这才下厨去指挥着婆子们做饭。
武琛沐浴完毕,崔泰与崔五郎也打理整齐进来了。他们兄弟俩就住在听风院的厢房,两名美人住在正房后面的抱厦。大夫已经把完了脉,写了方子呈上来,武琛打眼一瞧,果然只是一路之上劳累兼水土不服,都是些开胃健脾温补的药材,这才让护卫跟着去抓药。
才坐定了,腊月便提着食盒进来了,崔泰以拳抵唇咳了一声,轻笑:“许县令总算是舍得用丫环了。”上次来无论什么事都是许夫人亲力亲为,除了武琛是宫里出来的,崔泰与崔十五也是出自高门,从小到大还没瞧见过这么穷酸的官员。
武琛亦笑:“这不是许夫人有喜了嘛。”不然恐怕许县令还是舍不得买个丫头来侍候吧?
这几人对许清嘉的抠门是印象深刻。
腊月摆了饭上来,三人打眼一瞧,却是新出炉的芝麻胡饼,还有热汤饼,另有几样新鲜时蔬小菜。
“我家夫人说,各位贵客远道而来,吃太油腻的恐怕一时胃里不适,先吃些暖胃的热汤饼,晚一点再上大菜。”小丫头说完,舌头都快打结了。咬着唇低头退了出来,倒好似老鼠看到猫儿一般害怕。
十五郎摸自己的脸:“我又不是十六郎,有那么可怕?只不过瞧了她一眼,这小丫头倒好像要被吓的抖了一样,跟她那位胆大包天的主子倒是截然不同。”
许夫人的大胆,他不但亲历,在座皆有耳闻。
崔泰与武琛皆笑了起来,各端起一碗汤饼来吃。
腊月送完了这拨,又盛了一份送到了抱厦,自有丫环接了过来,端了进去。她在外间站着侧耳细听,听得里面有个娇弱的女声道:“这是什么猪食?我要吃紫米粥。”
腊月咬了咬唇,提着空食盒装没听见,赶快走了。
她家夫人怀着身孕还要下厨,再说紫米粥……县衙的厨房里压根没那金贵东西。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没过两日,因军务繁忙,武琛便带着崔泰离开了,留下十五郎与两名侍卫,只等那两名美人身体好了再行前往定边军驻地。
胡娇倒没觉得有什么,趁着许清嘉去前衙处理公事,她亲自前去见过了两名美人。
那两名美人一名姓王,一名姓尚,言谈间对边疆之地多有不喜,倒是谈起长安城中盛世繁华,才来了兴致,争先恐后讲起自己闺中趣事,春日姐妹相约踏青赏花,寒食节荡秋千斗百草,蹴鞠抛球,不知有多少乐子。
作为一名从未去过长安城的土包子,胡娇听的津津有味,对两名美人历数的长安城吃喝玩乐追问不休,直引的两名美人儿掩唇直笑。腊月在旁侍立,心中很不高兴,见聊的时候久了些,便扯了扯她的袖子:“夫人,大人该下衙了。”
胡娇便欲告辞,又向两名美人客气:“舍中茶饭简陋,姑娘还请多多包涵。”
那两名美人遂提出许多吃食之上的要求,比如要吃金丝蜜枣糕,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紫龙糕……等等,胡娇也不反驳,腊月已经在旁气鼓鼓撅起了嘴,心道我家夫人过日子俭朴,这些要求哪里达得到?这不是为难人嘛!
只等她们说完了,胡娇才笑眯眯道:“二位提的这些,我连听都没听过,如何做得出来?”
王美人便有些不愉,“这些吃食我回头把作法写出来,夫人拿去做便得了。”
胡娇一摊手,“姑娘这话说的,我怀着身子,闻不得油烟下不得厨房,灶上只有两婆子,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连大字都不识,这么金贵的吃食,她们听都没听过,哪里做得出来?”心道:我家郎君的俸禄都不够你们挥霍的,你家宁王殿下又没留生活费,还当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完了,人不吃五谷杂粮了光这些日子药钱就搭进去多少。
等从听风院出来,腊月就很不高兴,跟在胡娇身后絮叨:“夫人也太好性儿了,她们摆明了看夫人笑话,专拣长安城的事情来讲,好像比夫人高贵多少。也不是宁王殿下的王妃,连名份都没有,怎的就这么瞧不起人?”
胡娇在她的脸蛋上拧了一把:“你这是替我抱屈呢?她们是皇长子殿下身边的人,岂不闻宰相门前七品官,还是敬着些的好。她们再瞧不起我,难道我还能少块肉不成?又或者你家大人会看不起我?”
腊月听到后一句才抿嘴笑了:“大人又怎么会?”又忧虑了起来:“只是那两位在吃食上挑剔的厉害,天天想变着花样儿来。她们若是不高兴起来,将来到了宁王殿下面前告一状,会不会……”
胡娇真是又笑又叹:“小丫头想的真多!宁王殿下来了,咱们家也只供给家常吃食,没拣着新巧之物去弄,连宁王殿下都没说什么,她们说了,也得宁王殿下肯听才行。”
武琛掌兵十余载,又非朱庭仙之流,岂能被妇人之言所左右。
那两名女子原是京中四品人家女儿,去年秋才待选进宫,却被圣上送到太后身边去做女官。太后身边贴身服侍的都是积年老人,女官一职也早由太后娘家女子充任,这两名女子不过是被今上塞过去的。在宫中住了一个冬天,只以为此生便要在宫掖中老去,不曾想圣上却将她们俩赐给了大皇子,也算终身有靠了。
只是,这二人在家中都是娇娇女,一点苦头不曾吃过,更不懂人间疾苦,只当自己正是鲜妍明媚的时候,跟着皇长子殿下同行服侍,定然能得宠,不免有几分恃宠而娇,在胡娇面前行止有失而不自知。
晚上许清嘉吃完了饭,陪着胡娇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颇有几分心疼。
“听说今日你去听风院了?还受了委屈?”
胡娇不由失笑:“是腊月这丫头又多嘴了吧?许大哥觉得,我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许清嘉想想他家老婆的属性,养在家里天真可爱,放出去就吓人……其实他应该问的是:“你没让宁王殿下的那两位受委屈吧?”
结果被老婆揪着耳朵严刑逼供:“说!你到底是谁家夫郎?怎的偏帮旁人?你是不是瞧见过那两位的模样了?!”
县令大人认错态度良好,弯着腰配合老婆发飙:“是我的错,是为夫的错!不应该偏帮旁人。为夫应该说,不管阿娇出门咬了谁,为夫都应该处理好善后,不应该让娘子烦恼后续问题。”
“你当我是狗啊!”胡娇横他一眼,自己先笑了。
许清嘉摸着被解放的耳朵,考虑是不是应该跟老婆商量一下,以后哪怕想动手,拧一下掐一下身上都不要紧,衣服裹的严实,反正旁人也瞧不见。可是耳朵长期这样被扯,也不知会不会成为招风耳。
“阿娇很向往长安城?”他牵了胡娇的手,缓缓而行。
听腊月说,那两位一直在阿娇面前炫耀长安城的繁华,阿娇听的颇有兴趣,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旁人当做了土包子。这也难怪,她自小在沪州长大,出的最远的的一次门就是南华县,对长安城心生向往也不奇怪。
没想到胡娇“嗤”的笑了一声:“长安城有什么好向往的,再繁华那是有钱有权人的天堂,穷人居不易,哪里比得上小地方滋润?”抬手摸摸他的脸:“你考中榜眼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寒,没少受委屈吧”少年人,纵有再多傲骨,奈何世事多艰,总不能尽如人意。
许清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小妻子能讲出这番话来。他一直只当她是被胡厚福捧在手心里的丫头,天真不知世事,跟着他来南华县,哪怕受到朱夫人的冷淡也毫无怨言,只是因为他而已。想起来他都有几分惭愧。
他一时怔怔立在了原处。
比起父母双全道家殷实的其他学子,许清嘉的成长史尤为艰辛,一条求学路除了最开始在父亲身边,以及后来投奔岳家那几年的舒心日子,中间寄人篱下以及考中之后窘迫的许多宴饮,他从来也不曾忘却过。至今也不曾与舅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