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缓缓起身,倚靠在床上,不知道为何,在胡娇这般平静的眉眼之下,他的心里似乎也安宁了下来。若是自己一醒来,见到老婆哭哭啼啼,思及自身,恐怕也觉愤懑难平。可是在她平静如常的玩笑下,似乎被抄家罢官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胡娇喂了他吃了一中碗鸡丝粥,见他还朝着碗底瞧,便笑:“没了,你恐怕长久未进食,歇一歇再吃罢。”
许清嘉倒是真的许久未进食,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不再盯着碗瞧,朝她伸手,“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胡娇脱了鞋子,上了床,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平静的心跳声,夫妻二人静静相偎依着坐着。丫环们都不曾进来。腊月就在外面听着动静,只要里面主子们吩咐,她便进来侍候。只是听了许久,都不见动静。
家里奶娘已经哄着许珠儿去睡了,许小宝与武小贝哥俩头并头睡在床上,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瞧着床帐子,死活睡不着。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骤然的变故,孩子们都要傻了眼,况且许清嘉又病着。
“也不知道明天爹爹会不会好点儿?”想想,似乎唯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武小贝转头搂着许小宝的腰,心中更是惶惶,他似乎隐隐觉得,许爹爹被罢了官,自己说不定不能在许家长住了。
“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安慰许小宝,也顺便安慰自己。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历朝历代,皆重农桑。
许清嘉被弹劾的罪状其中最重的一条是,强逼农人将良田改为药田,勾结江南药商牟利。
消息传到定边军营,宁王冷笑以对:“不过是贾昌之流玩弄权术罢了。”好不容易出来个实干型的官员,就这样被踩下去了。
前来送消息的是派到许家的方师傅,许清嘉罢官之后,胡娇已经令下人收拾东西,准备举家迁往江南。胡厚福近几年有一半的生意都在江南,许清嘉心绪郁结,胡娇想陪着他前往江南散心。但武小贝身份特殊,才不得不派了方师傅前来问取宁王意见。
崔泰也甚为惋惜:“可惜殿下不能为许同知辩白一二,他上面又没人,通天无路,无人为他说话,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今上不喜军政要员勾结,就算是宁王武琛,虽有皇长子的名头,手握重兵,却也只能偏安一隅,在这夷边苦寒之地戍守,以避京中风浪暗涌。
贾昌乃是太后娘家侄子,曾经做过今上伴读的。他又是个机巧的,惯会媚上侍主,投其所好,很得今上信重。然则如今宫中皇后一族崛起,外戚之争近在眼前。朝中党争已非一日,实要论起来,关系错综复杂,许清嘉至今也只是从宁王口里听闻蛛丝,而不曾得窥全貌。
他这种只知埋头苦干的官员,迟早有一日要受到排挤,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总归难避。
方师傅连夜赶回云南郡,进了许府,将宁王赐的三千两银票交给了胡娇:“殿下说,小贝既不能住在军营,也不能送回长安去,还要麻烦大人夫妇再教养几年。”最重要的是,正月里,宁王妃产下一子,如今只悉心照料嫡子,就连府里的二郎都交了给亲娘抚养,何况武小贝一个没娘的孩子。
武小贝在宁王府亦是庶长子,身份尴尬,比之武琛当年更为不济。好歹那会儿贤妃还活着,能够庇佑他,且太子未出生之前,武琛的日子还是过的非常好的。而小贝就却不同,不止是不受嫡母待见,宁王又远在边疆,就是哪里出个意外,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宁王对自己的庶长子,总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他现在非常庆幸这孩子从幼时就交给了许清嘉夫妇抚养,算是给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温暖。
许清嘉还在床上躺着,胡娇不肯让他四下乱走,说是此去舟车劳顿,总要先休养好了,不然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殿下还说,让方某一路护送大人夫妇前往江南,以后就跟着小贝。”
胡娇收了银票,又有个武功不弱的保镖,将来的武师傅都不用再请,顿时心往肚子里放了一大半,将方师傅谢了又谢,才送了出去。
许清嘉在床上躺了数日,自觉休息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情绪低落,每日里由胡娇带着三个孩子在床前彩衣娱亲,逗他开怀。
许小宝与武小贝心智早开,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但见胡娇哄着他们玩,虽然心中还有惶惶之意,到底父母的从容镇定影响了他们,便渐渐将惶惑放下。而许珠儿则是完全不明白家中发生了何事,她的生活质量并没有降下来,最高兴的是爹爹每日在家陪着她,哥哥们也不去楼家上课,家里倒比往日更热闹许多,她倒玩的极为高兴。
许清嘉病了的第三日上,许府终于开门迎客,高正段功曹楼玉堂皆前来探病,听说许清嘉被罢官当日,云南郡的政务便被尉迟修一把抓了,如今他在云南郡也算得只手遮天。
这几日往日都与许清嘉关系密切,如今是尉迟修得意,刘远道乃是他眼前红人,听说那位曲靖县令汤泽举报有功,云南郡的同知之职空缺了出来,尉迟修准备上奏朝廷,提拔汤泽作云南郡同知。
“那位汤县令……听说乃是大人同年,连同年都要构陷,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楼玉堂如今已经托关系活动,想要调到别的地方去,因此倒不怕汤泽。
“我如今已经是白身,诸位就别唤我大人,唤我许郎就好。”他还是忍不住提点段功曹与高正:“汤泽此人表面瞧着乃是谦谦君子,但实质上心胸狭窄,功利名重,待百姓毫无悯意,你们与他相处,定然要小心再小心。”若是被他构陷,又有尉迟修在背后撑腰,后果当真不妙。
“大不了我不做这官!”高正想起自己当初决意要跟着许清嘉,想当年自己也算是个官迷,总想着能给自己铺条路往上爬,如今始觉官场风险。许清嘉一个四品官员,说被罢官就被罢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恐怕连蝼蚁也不如罢?
段功曹很有几分愤愤不平:“我前儿往尉迟府送了两名绝色美人,又搜罗了两坛十八年的女儿红一起送过去,这两日尉迟大人待我倒很是和悦。”
尉迟修摆明了只是个酒囊饭袋,有酒有美人,再向他表示臣服之意,便能取悦于他。
“我倒要在这云南郡长长久久的呆下去,瞧一瞧这位通判大人与曲靖那位县令,看看他们能得意到哪天?!”
许家要举家前往江南,与胡娇相熟的妇人们都前来送行,段楼高家三位皆有程仪相赠。府里的仆人留了马夫,以及灶上婆子,园子里的粗使婆子。外院管事就留了永寿下来,小厮永安也留下,胡厚福在此间还有生意,他若来了也要住,这宅子索性就留了下来。内院里将腊月留下,带了小寒冬至秋分三个丫头。
腊月垂泪,“夫人将小寒他们都带走,怎的非要将我留下来?”
胡娇也有几分惆然,腊月陪了她好几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是不好再耽搁了。她取了二十两银子给腊月:“此后这府里还要你照看着,我已经问过了永寿,待得我们走后,你们便在这宅子里办过了喜事,好好过日子罢。说不定过两年,我跟夫君还会带着孩子们跟着商队回来呢,你可别再哭了!”
腊月又羞又臊,还伤心不已:“夫人与大人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胡娇心中琢磨,以后回这宅子的可能性大约比较小。
只是这话却不好跟腊月深讲。
显德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天色微亮,许清嘉携妻儿家仆悄然离开了云南郡,欲转水路往江南。
他告诉大家的是二十四日出门,如今却提前,就是不想让人前来送行。
尉迟修在知州衙署接到守城的差役送信,听闻许清嘉离开,满斟了一杯酒,眯着眼睛细品。刘远道在旁弯腰斟酒,暗道好险,亏得当初他试图靠上许清嘉未曾成功,不然今日岂能有在通判身边斟酒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