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可以笨拙,可以稚嫩,却不能不摆正做事的态度,须知道,这谦虚卑微听话的姿态,有的时候,就是讨好某些人的最佳法子。
所以,六人之中,夏月仙无需多学,做得最好,令冯嬷嬷最满意,被称赞的次数也最多。
但鲁嬷嬷却看豆香最顺眼,觉着这丫头是个可教之才,私下里就耳语冯嬷嬷,让她多为提点这小娘子,冯嬷嬷遂而最是看中豆香,对她教导的格外仔细。
这摇花本来预计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不过,今天被耽误了,而鲁嬷嬷又有心惩戒,最后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结束。
此时,天已黑,姑娘们身心俱疲,讷讷地准备回房休息,明个寅时就得早起接受周全的训练。
没想到,这节骨眼儿却出了茬子。
原本和夏月仙同住的钱雪儿,怎么也不肯跟她再进同一个屋子内睡觉,刻薄尖酸的嘴脸不见丝毫柔美孱弱,连嗓门也拔高,说的话也刺耳:“夏姑娘,我就是好奇,你怎知冯嬷嬷的底细?你怎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功夫?你那长相和作态,瞧着就是戏文里常说的狐狸精,我才不跟你来路不明的人同住。谁知道你是不是跟那冯嬷嬷一路货色。”
夏月仙还是那副云淡风起的神情,回问她:“这清幽阁里,统共就三间厢房,你是想让谁跟你换吗?”
钱雪儿最看不惯她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为此更为愤然,她从小就是骄纵养大,我行我素惯了,声音更加高亢:“谁高兴谁住,反正我是不乐意跟你一个屋,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脏东西,会传给别人。”
葛惠芳素来是个爱管事的,她心里也怀疑着夏月仙的出路,所以是向着钱雪儿的,不过表里,却端出另一副姿态:“雪儿妹妹什么话,你这是误会了。咱们进来时,都是验明正身的,夏姑娘怎会来自那不干净的地方?你快给大伙儿解释一番,好让我们放心。”
夏月仙丝毫不领情,脸上带着些许嘲讽,说道:“我5岁时就被卖到暗门子里,带我的师傅是那冯四娘的对头,时常跟我们说道她。所以,我知道冯嬷嬷的底细,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功夫。我跟她不是一伙儿,不然也不能傻到告知你们她的底细。后来,我因为长相狐媚,被师傅以极高的价格卖到了武台镇上最盛名的窑馆春香暖院。不过,我还没开包,就被于大户相中,本来是买来做妾,谁知进来却是另一番情景。我是来自不干净的地儿,谁要是不乐意搭理也无妨,我夏月仙敢说出来,就不怕你们置喙。”
豆香儿听着,对这位光明磊落,敢作敢为的夏月仙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好感,低垂的双眸里映射的全是惊喜的光芒。
可钱雪儿却像抓住了把柄似的,气焰不断上升,“好啊,你竟然没有一丝的羞愧之心,还敢理直气壮地说出口,像是多大的荣耀似的,真是恬不知耻。你这样的人,谁敢跟你住?姐妹们,咱们都是正经人家出身,还有人是秀才老爷的亲人,怎能跟这样的人混为一谈,要我说,得同心协力把她赶出去才是!”
葛惠芳其实也想赶走夏月仙,倒不是因夏月仙出身不好,而是因为夏月仙实在太美,以后定是个障碍,就算前途未卜,她也想扫除一切潜在的威胁。
不过,她可不想担责任,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无脑的钱雪儿来做这个恶人,她再肆机煽风点火,促成此事。
张引娟身上缠着束腰衣,吸一口气都难,累了一整天,浑身匮乏,再加上心中郁结,听闻自己也牵涉此事时,甚是恼怒。可吃一堑,长一智,她勉强压住脾气,说道:“无妨,钱姑娘不想跟夏姑娘住,那就跟我换吧,你来跟豆香妹妹同住。”
豆香瞬间抬头,露出委屈的表情,娇娇喊道:“我也想跟夏姐姐同住,不如我来跟钱姐姐换。”
第9章 后续
张引娟倒有些意外,定睛瞧了豆香一眼,却被她眼里闪烁的勃勃生机感染,心里溢出欢喜,说不出反驳的话:“既然如此,干脆,夏姑娘就搬到我和豆香妹妹的房内,反正炕上大,多添个人也不打紧。”
豆香儿忙说:“可不是,我在家里,就跟弟弟妹妹一起睡,少个人,还不习惯呢。夏姐姐,搬过来,就是帮了大忙!”
夏月仙被她二人的邀请惊住,尴尬地收住住呼之欲出的感动,点头忙道:“好,多谢,我这就去收拾。”
秀才的闺女和侄孙女都没为难夏月仙,甚至还争着要她,可让钱雪儿弄了个没脸。她憋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跺跺脚,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眼里含着泪珠儿,泫然欲泣道:“你们竟然帮她,联合着欺负我。”
偏偏豆香和张引娟都不吃这一套,一位装傻充愣,一位置若罔闻,并不理会她。
钱雪儿眼见着就要发作起来,却被葛惠芳制止,“雪儿妹妹莫恼,现你也不用跟夏姑娘同住一屋,也算是得偿所愿,还是回去休息吧,若是再闹下去,招来了鲁嬷嬷,可就不好了?”
钱雪儿还死鸭子硬撑,犟着不肯答应,胡搅蛮缠拖累着所有人。
葛惠芳见目的没有达成,便在心中暗骂钱雪儿这个光会搅事却全无本事的蠢货,才片刻功夫,就把一半多人都得罪光了。
可她也明白,这样的人,最不用防备,总闹不出什么名堂,哪像看走眼的张引娟和豆香,不按常理出牌,揣摩不到心思,才让人心惊不安。
葛惠芳因着是戚氏的远方亲戚,总不想把事情闹大,传到上面去。所以,好说歹说,才哄好钱雪儿,说服她消停了。
只是,现如今,钱雪儿怎么也不肯一个人住,偏要挤到葛惠芳和严俏玲的西屋。夏月仙则收拾好行李,搬进了豆香和张引娟的东屋。
等大伙儿都回房,一切才算终止。
于大户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钱和使唤的下人,有心训练这些女孩儿,对她们倒也大方,物资上毫无亏待,衣物、首饰、胭脂水粉,都是最上乘的,更别提生活上的供给,可以说是十分周道。
连晚饭都安置了整整八层盒笼,小菜、粥糜、点心、果蔬,种类齐全。
豆香儿将矮桌抬至炕塌上,把层层叠叠的食物逐一取出,转眼,小桌子就被摆地满满当当。“张姐姐、夏姐姐,可以吃晚饭了,都过来吧。”
张引娟腰身被束得忒紧,胃口也受到影响,心里也沉重,手中的筷子,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反反复复,还是没有动口。
夏月仙回到屋后,话就更少,眼睛飘忽不定,似是在想什么烦心事,眉头越锁越紧,连筷子也没有碰。
豆香儿像是没看见她俩的失神,自顾自开动起来。她是真饿了,左手捏一块枣泥糕,右手举着筷子夹了一片藕肉,胸前盛好了山药莲子粥,嘴里正嚼着乌鸡嫩肉,眼睛还瞄着那盘酒酿小丸子,比那逃荒的难民还要饥渴。
张引娟和夏月仙也不知不觉从原本的思绪中走出,聚精会神地盯着狼吞虎咽的她。
豆香儿喝完最后一口乌鸡汤,抆了抆嘴角,冲两人俏皮一笑:“不怕你们笑话,我生凭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好物,难免忘我投入,还是有钱好啊。唉,人生嘛,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吃饱喝足睡安稳才是首要大事,其余的,顺其自然,说不定,就会有好事等在前面呢!”
夏月仙怅然若失道:“谁知道,等在前头的不是坏事呢?”
豆香儿回到:“那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斗啊。”
张引娟神色晦暗:“我们这样的处境,别说好事,就怕深陷泥淖,无法自拔,也不能了断。”
豆香挥挥手,拍拍小肚子,笑道:“不会,只要活着,只要肯上进,就会有好事发生。老天爷从来都是公道的,自有它的安排。”
夏月仙好奇问:“你不过是个小丫头,却像是那得道高僧似的,看破世俗。”
张引娟眉眼含笑,“可不是,装老成的小模样,还挺招人爱的。”
豆香把小桌子推到她二人跟前,嘟囔着小嘴,含糊地说道:“吃饭,吃饭,想那么多,能有何用?”
一番话下来,总算说动了夏月仙,她举筷秀气地小口小口地吃起饭来。连受着罪的张引娟也尽力用了些汤粥,好似腹内存些吃食,心也舒坦些。
她们终究是受了豆香的影响。
翌日,张引娟主动找鲁嬷嬷低头赔礼认了错,当时就被松了束腰衣,比葛惠芳还要早一步,跌破众人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