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爷名叫楚斐,今年二十有五,其母为陇西根深蒂固的大族邢氏的女儿。十年前,也就是宝应元年,楚王娶亲,妻子乃是一代名将之后,世袭威武大将军的嫡长女,胡氏婵云。两人婚后一年,胡氏仍未有孕,楚母遂做主,替楚王聘娘家侄女邢洛妍为侧妃,谁知邢氏刚嫁过来,胡氏就怀了孩子,并于宝应三年生楚王嫡长女,安康郡主,柴妧。邢家素来与谢家交好,世代通婚,邢氏一年未得怀,楚母又聘谢家女谢冉为庶妃。同年,胡氏提拔楚王通房朱氏,朱氏出身低微,肚皮争气,于宝应五年生楚王长子楚旭。此后,邢氏和谢氏接连怀孕,宝应六年邢氏生楚王次子楚晖,宝应八年,谢氏生三子楚暄。其余若干姬妾,因未得子嗣,并无多宠,也未得封号,暂且不表。
八月过了十天,清晨时分,豆香正在床上做大梦,迷迷糊糊,就听见月仙在唤她:“主子,该醒了,王妃刚派人来请您过去。”
豆香摸了摸肚皮,心里念叨,我困着呢,什么王妃,王妃,王妃!终于清明,蹭一下坐起来,接过沈嬷嬷端过来的温茶,一口气喝了半碗,问到:“出了什么事儿?可知道王妃找我有何事?”
众人皆是摇头,各司其职地服侍她起床。
豆香打了声哈欠,用在冷水里浸过的绸巾敷了脸,才解了些困乏,再摸摸稍稍凸起的小腹,扶着月仙的手,来到正房跟前,在门外候着的紫萱微微俯身,对她道:“娘娘正等着呢,月仙姑娘就先回北屋去吧,奴婢扶着豆侍妾过去。”
把人送进会客的正经厅室,紫萱又立即返了回去,豆香略想一下,就明白过来,她还要等别人过来,今日恐怕就能见全后院诸人。
因之前胡氏都是在内室见的她,这还是豆香第一次走进胡氏会客的厅室,装饰摆设怎样精奇贵气先不提,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厅室正中摆放了四座玫瑰椅,左右各两座,整齐地排列着,这应该是给生育子女的妃妾备着的,比如说三位公子的生母。她还瞧见,两面玫瑰椅后方,又各安置了几个平整宽大的矮椅,这该是给没什么品级的人安置的,或是她这样的新人。
不管如何,豆香先给胡氏请安,说了些吉祥话。
胡氏果就指着自己右手下处的头一个矮垛子,说道:“今儿就委屈你一下,先坐在此处,等会儿她们来了,也好教你认认人。”
豆香谢着说好,窝在矮垛子里,发愣,愣着愣着,人就晃晃悠悠地眯着了,等听到一声拔高的声响,“侧妃娘娘到,庶妃娘娘到!”她才忽地转醒。
邢洛妍生的花容月貌,面凝鹅脂,唇若点樱,双眉修长如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要滴出汁来,似笑非笑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颦一动之间,高贵神色自然流露。
跟在邢氏后头的谢冉,面庞娟致清丽,明眸皓齿,见之忘俗,体态丰盈窈窕,款步姗姗,摇曳生姿。
邢氏和谢氏一起向胡氏请安后,分别坐在堂中左右第一个位置。
胡氏问:“许久未见,两位妹妹可好,二公子和三公子可好?”
邢氏声音极甜极清,闻之忘忧,回道:“妾一向很好,晖儿身子也争气,入了夏,还未病过一次,多谢姐姐关心。”
谢氏也跟着说:“妾与三公子也都很好,要不是暄儿太过顽皮,妾还要带到这皓云轩里跟郡主还有大公子玩耍呢。”
两人又问起胡氏和大公主的近况,三人互相问候过后,胡氏朝豆香招招手,待她走到跟前,便对邢氏和谢氏说道:“这是爷在平邑收的侍妾豆氏,如今怀了胎,住在我的皓云轩里头,正巧你们来了,让你们认认。”说罢,轻轻推了豆香肩头,豆香朝着堂下两人行侧礼道:“妾豆氏,见过侧妃娘娘、庶妃娘娘,恭祝两位娘娘和乐康泰。”
邢氏笑吟吟地斜瞅了豆香一眼,言语中却流露出一股轻蔑之气:“这世道乱了,什么事都能发生,乡间的野草,也能找着机会,载在玉林琼苑里头。”
谢氏没好气地接话:“可不就是,爷也是的,都不挑挑嘴。姐姐,妾早就说过了,爷们在外行事,就该备着个伺候的婢妾,倒也是自己人,知根知底,怎么能让那些来路不明的,近身侍奉,万一……”
胡氏发怒道:“好了,都歇歇嘴,这话都能说?给我醒醒脑子,爷的事,也是你们能过问置喙的!豆氏是平邑城主敬献给爷的女人,哪里来路不明,她还有了孕,爷走时还亲自交代我要照顾好她和嗣子,凭这些还不够?”
邢氏听了,仍旧笑的从容,谢氏不自在地撇了撇嘴,两人同时消停下来。
豆香瞧了一眼胡氏的脸色,见她微微点头,便回到了她的矮垛子上继续坐着。
紫萱带着婢女们摆好茶水点心,邢氏呷了一口茶,突然问起:“怎么不见朱良人过来请安?
谢氏嘲讽道:“怕是又因着大公子的事延误了,迟到了呗。”
邢氏若有所指地说道:“姐姐您就是太心软了,要我说,有些贱骨头,你一惯她,就不知天高地厚,同样的错误,您可不能犯两遍。”她说完又故意蔑了角落里窝坐的豆香一眼。
谁知此时,朱蓉儿就来了,正巧听见邢氏所言,她捏紧了手里的绢帕,装成无事人一般,走进来行礼,“妾给王妃、侧妃娘娘、庶妃娘娘请安,因大公子早上有些不适,妾放心不下,等他好了,这才敢过来,所以就来晚了。”
胡氏当下就黑了脸,并未让她入座,肃容道:“大公子身子不便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敢不报,要是他出了丁点事,你也担当得起!”
朱蓉儿平常用儿子做筏子开脱,胡氏从未追究过,没想到这次居然发作了,她吓得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说道:“都是妾的错,大公子只是稍有不适,妾安抚后便好转许多,妾这次过来就想向娘娘求恩,择一名医馆,为大公子断断脉。”
第37章 请安(中)
胡氏虽未如往日一般放纵朱蓉儿,却也没有过多为难,说道:“既如此,紫萱,传我的令,让专治小儿的徐医官去看看大公子,看完后立即到我这儿复命。朱良人,下次大公子再有碍,你还敢瞒着不报,我定会严惩不贷,明白了吗?”
朱蓉儿俯首答谢王妃大恩,并反复保证,绝不会再犯,才被胡氏允了起安,坐到邢氏的下方,即左手边第二个位置。
角落处的豆侍妾,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这朱良人的样貌,凭心而论,她可以说是所见四人中,长相最好的一位。肌肤胜雪,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容色绝丽。但她眉间总有凝结不散的郁色,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满身白素衣裳,让人瞧着就不大畅快,论其气质、妍态、风采、是如何也不能与胡氏等人比拟的。
朱蓉儿本就是楚王的通房,原来并不受宠,在胡氏提拔后,她才得了机会,一举得孕,争气地生了大公子,才有了后面的体面,可以说她就是胡氏一手提拔上来的,胡婵云就是她的大恩人。
胡氏最大的软肋,就是无子,且无法再孕,心里总少了一份底气。直到收了朱蓉儿,站住了大公子,在她心口压着的无形之力,才稍稍减了额重,所以她对朱氏母子,多是护着、容着,也就在不知不觉间,养大了朱氏的心。
朱氏看穿了胡氏的窘境,也渐渐明白,只有养好大公子和自己,才能真正成全,胡氏贤妻良母的名声,所以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胡氏的小辫子,越发放纵起来,不断试探胡氏的底线。
要换成那些厉害的主母,朱蓉儿坟前的草估摸着都有三寸高了。胡氏是良善之辈,她选择了一条最为难自己的路,既然当初看错了人,现在就隐忍下去,等待改变的机会。面对朱蓉儿这样的敌手,她总是有路走的,这不,豆氏不就冒出来了吗?一样的貌美低微,一样的肚皮子争气,要是豆氏再产下男胎,就是钳制朱氏的最好手段。
平日里,朱蓉儿即使放肆,胡氏也不会计较,甚至还会反过来护着人。今天,胡氏终于不想再做冤大头,一改往态,教训起朱氏,虽是小波小浪,却也预示着,胡氏以后不会再纵容朱蓉儿了。
那么,邢氏和谢氏待如何?她们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这不,朱氏屁股刚挨着椅心,谢氏就忍不住发问:“姐姐,这要是徐医官诊出来,大公子一切皆好,可怎么办?在场的,谁没有孩子,也没见哪人像朱良人这般,三番两头地被各种事端绊住,大公子就偏偏今日病到了?姐姐一向宽容,为了照顾我们,只于每月的十日,才让我们过来请安,就这样也能迟到,简直就不把您这位当家主母的威严放在眼里啊!”
朱蓉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手里的丝绢都快被扯破,可她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再被抓住把柄。
邢洛妍最是看不过,为娘的以儿子做借口,特别还是生病这种事,于是鄙夷地说:“妾真是心疼大公子,有这样一位生母。妾的晖儿,自幼体弱,从小大病小病不断,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可妾怎么就没迟来过?要妾说,这种只会拿着儿子做筏子的母亲,简直不堪为母。姐姐,为了大公子的将来,还是把他接到您身边,亲自教养才好,没的委屈了孩子。”
这下,朱蓉儿已然顾不得其他,她脸色惨白,朝着胡氏不停地磕头,嘴里哭求着,“娘娘,妾知错了,妾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不要把旭儿带走,他从小在妾身边长大,离不得妾啊。”
谢氏嗤笑道:“依我看,是你离不得大公子吧。”
朱蓉儿又赶紧对着邢氏、谢氏磕头,额头都磕破了,泛着青紫,瞧上去又是可怖,又是可怜。但朱氏顾不得这些,她只哆哆嗦嗦地附和着:“是妾离不得大公子,是妾离不得大公子,求求王妃娘娘,求求侧妃娘娘,求求庶妃娘娘,都是妾的错,妾再也不敢了,不要带走妾的旭儿,她是妾的命啊。”
胡婵云根本不会亲自教养大公子,要是能这样做,她早就做了,可楚王容不得这事。她知道这点,邢氏、谢氏也知道这一点。
可邢氏还是故意说了这些话,她就是为了在精神上折磨朱氏,哪怕是一次也好,指不定就能一举击溃这个没用的蠢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