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陈仓暗度

唐春娇冷不防听见这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不栽倒,急忙稳住了脚步。幸而这外堂无人,也就没人瞧见。她便在堂上立住了,侧耳细听。

只听陈氏说道:“日子还没说妥,我倒是有意明年乡试一过,就把仁哥儿的亲事先办了。待仁哥儿的事定下来,秋丫头就好说了。”陈杏娘点头道:“原该这样,这过了年就要科考,仁哥儿能挣上个秀才的名分,到了秋季就好乡试了,咱们家的孩子还该读书为上。”说毕,又向陈昭仁道:“虽不能去学堂,你在家中也要勤奋念书,可别因无人督促,就荒废了前程。”陈昭仁听过,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又低头不言。

那陈氏又道:“我今儿来倒还有一件事要求姑娘。说起明年的科考,本府的学政老爷妹夫可曾识得?”陈杏娘听她问起,心里便已明了,只含混道:“我们生意人,哪里识得这些当官的。”陈氏陪笑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谦!如今这城里谁不知道妹夫同知府来往热切?又要合伙一起做生意,家里出了事,才传出点风声,人就叫提刑院给拿去了。现如今这徽州城里还有谁敢小觑了咱们家?我问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若是妹夫有门路,就求妹夫帮忙浸润一二,到底是孩儿的前程,不比旁的。”

陈杏娘心中作难,暗道:她话到这个田地,我若一昧推拒,倒显得推脱了,便张口道:“却才我说的是实话,我家老爷当真不识得本方学政。若说起这生意,更是笑话了。乃是月儿同林家的小姐交好,两个孩子生出来的玩意儿。前头提刑院来拿人,也是那起人无礼,我们家里使人告官的缘故,并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但既然嫂子开口,又是仁哥儿的前程,待老爷回来,我便望他说一声,看看有没有朋友有路子的。若是行得,我自然也不会推辞。”

陈氏听了,千恩万谢。陈杏娘又问及陈秋华的近况,陈氏叹气道:“还是那样,也没大病,就是身子弱。天气一冷,再遇上刮风下雨,就拿药吊着。”陈杏娘便说道:“还得人好好看看,还这样年轻就这么一个身子,日后怎么出门。”陈氏说道:“说来也怪,往年她虽身子不好,也不似今年这般厉害。自打八月份上起,差不离一个月有二十来天都下不得床。请了宋大夫来家看了几遍,只说是忧思伤身。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又不肯说。问得急了,就哭着说不嫁人。我也不知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她身子又不好,我也怕问得狠了,弄出什么事来。”

陈杏娘听了听闻此事,很是纳罕,问道:“这不嫁人的话倒是怎么起的?虽说小姑娘害羞腼腆,一时闹性子说不嫁人也寻常。可秋丫头竟为这个生起病来,可真说不通的。”说毕,想了想,又道:“这丫头知书识字儿的,平日里又好看些书,莫不是叫那些书给弄左了性子,心思一时拧了?”陈氏愁道:“若真是这等,倒也罢了。等我慢慢地劝她,自然就好了。可看这般情形,她心里倒似是存了什么事一般。我又问不出来,只是发愁。”

陈杏娘虽然关切,到底也不是自家女儿,略想了想就罢了,只说道:“这也没什么,横竖秋丫头现下年纪还小,过上一两年,无事多劝一劝,想必就转过来了。”陈氏听了,只觉这话不过泛泛客套之言,一时也没别话可讲,点了点头就罢了。

这唐春娇在外堂上听够多时,心里愤懑无比,又恐停的久了里头人家瞧见,便怀着一腔郁气,快步走到外头。

出了屋子,就见陈氏带来的小丫头纂儿正在院子里荼蘼架子跟前同宝珠玩耍。

她心念一动,走上前去,笑着招呼了一声。这两个丫头过来,连忙起身问好。她便先叫宝珠到厨房传话,打发了她去,又拉着纂儿笑问些年纪、家乡等语。纂儿看她和气,便一一道来。她又笑道:“你们太太对你倒好,出门时没带大丫头,倒带着你来。”

纂儿说道:“原本我是伺候姑娘的,只是近来姑娘身子不好,太太看我小怕服侍不周到,另叫一个大些的姐姐过去了,我就到太太房中服侍。”唐春娇自然知晓这陈家家道中落,养不起那许多人口,当面也不说起,同她说了几句笑话,看这丫头年小天真,并无半分心机,便趁势问道:“你们少爷在家时,倒是谁服侍呢?往日也并不见有书童小厮跟随。”纂儿不知就里,说道:“少爷在家里时并没丫头,有时是桐香姐姐过去,有时候是我。但近来桐香姐姐忙着照看姑娘,就都是我铺床叠被了。若出门,有个家人跟随。”

唐春娇听说,将话存在心里,与她攀谈了几句,因笑道:“我一见着你,就觉着说不出的亲切,心里要和你亲近,又碍着咱们不在一处。我这里有个手帕子,是熟罗的,我日日带在身上。你若不嫌弃,不如咱们两个换换,就是日常见不着面,看着东西也当见着了。”

那纂儿老实,见她这等亲热,心生好感,当即应下,就从袖里拿了自家的手帕子,与她换了。二人才收好,那宝珠已从厨房回来,说已吩咐下了。唐春娇更无别话,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后头去了。

回至楼内,那傅月明正在床上倚着一只靠枕歪着,肩上披着一件夹袄。唐春娇进来看见,忙忙上前,说道:“姑娘身子才略好些,这又起来了,天气冷仔细冻着病又重起来可怎么好?丫头们也这样不当心。可是我说的,我一眼不在跟前就不成的。”桃红倒没说的,小玉不耐烦听这些个,走到外头去了。

傅月明笑道:“总是床上躺着,也腻烦了。这屋里这样暖和,也冻不着。”因问道:“听闻舅母过来了,可有什么话说?”唐春娇说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问了姑娘的病。同太太说了些家常闲话,倒是那边的秋姑娘,听闻不好了一向。”

傅月明点头叹道:“她自小身子就弱,今年的天气又很不好,乍冷乍热的,就更不利了。一直说同母亲过去看看,谁知我又得了这个病。”唐春娇也不提陈昭仁定亲一事,只将陈秋华的事加油添醋说了一番,又道:“这秋姑娘的性子倒也左的可笑了,莫不又是一个玉丫头么?”

傅月明于陈秋华的心病,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对着唐春娇也不好说起,只好道:“秋华素来性子沉静清冷,又如母亲说的,平日没事就爱看些闲书,一时钻了牛角尖也说不定,待舅母劝劝就好了。”唐春娇却笑道:“我看着舅太太那个愁样子,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若是这姑娘总不肯嫁,难道将来拿花轿捆到夫家去么?”傅月明心里烦闷,说道:“别人家的事,不必咱们操闲心的。”唐春娇听了,也就闭了口,在一边讪讪的坐了。

傅月明见状,思及她近日来细心服侍,自觉说话重了,过意不去,便向她笑道:“我病的这几日,多得姑姑照看,让姑姑劳累,我心里也很是感激。”唐春娇连忙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我有这个安身立命的地儿,也是姑娘的恩典。如今略略答报,哪里敢说辛苦?”傅月明又笑道:“待我好起来,那铺子差不离也要开张了。老爷已答应叫我管了,别的虽不能够,我手里的香粉买卖还是做得了主的,那三分的利必定少不了姑姑的。”

唐春娇唯唯称是,傅月明又道:“说起姑姑与仁哥儿的事,倒是难了些,也不是不能想法子的,姑姑也不必焦虑。”

唐春娇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说的很是,我只等着听姑娘消息就是了。”当下,更无别话。

前头,陈氏坐了一回,想到后头来瞧傅月明。陈杏娘以病重不宜见客为由拒了,陈氏话已带到,倒也并不相强,坐了一回就去了。

又过了几日,林小月听闻消息,也遣了家人媳妇前来带了几样礼物过来。因着这几样事,让这傅家在徽州城百姓眼里着实的不一般起来,左邻右舍挨得上挨不上的人,都借了这个事由前来探望。

陈杏娘因恐这些动静吵闹了女儿,一概不许人往后头提起。傅月明在后头楼里养病,倒也并不知这些故事。

这般过了十多日,到了初冬时节,傅月明的病总算大安了,披了斗篷走到前头与母亲请安。

陈杏娘见她面色红润,气色甚佳,料知病魔褪去,心中欢喜,母女两个便在明间里炕上说话。

傅月明因看外头天色阴沉,铅云压顶,便说道:“这个天气,父亲还出门么?”陈杏娘说道:“生意忙碌,他不去不成。”又笑道:“还是你日前出的主意好,出售的货物搭上几件小玩意儿,镜子梳子针头线脑的,也不值什么钱,倒是能邀买人心。老爷又使人往以前常来的老主顾家中赔送了许多东西,如今城里人又都说咱们家做生意实在,货也比旁人的好,客人又多起来。新到的盐也上了架子,又是年底置办年货的时候,几个铺子当真宾客盈门,掌柜伙计都忙不过来,老爷也只在几个铺子间打转,一日里不到天黑再回不来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熨衣裳

傅月明推窗望去,只见那雪下得甚大,纷纷扬扬,便如风卷梨花,那地上转瞬便白了一片。

陈杏娘转头吩咐宝珠道:“将炭火燃旺些,叫外头的媳妇在炕皮底下添把柴禾。再喊来升媳妇子领人把门前扫了,不要等雪积起来,怕晚上老爷回家跌着。”宝珠答应着正要去,傅月明喊住她说道:“顺路去后头跟你桃红姐姐说,将太湖石上头的雪扫了,用青瓷翁盛着,等我回去炖茶吃。”宝珠这方去了。

陈杏娘又叫她关窗户,说道:“外头风大,你才好些,仔细又给吹病了。”傅月明笑道:“这屋里燥得慌,让风吹一吹,头目倒觉得爽快。”陈杏娘说道:“小姑娘贪凉,当心寒气进去坐下病来!”说着,就让夏荷将窗子关了。

傅月明笑道:“今年雪倒是下得早,才刚进腊月呢,大毛衣服也还没取出来。”陈杏娘接口道:“也不算早了,只是这几年雪都降的迟,所以显着今年早些。”

正说话,桃红却打外头进来,先与太太、姑娘道了安。傅月明见她脸被风吹的通红,头上一层的雪,先说道:“这外头下着大雪,你过来也不知戴个斗笠,还不掸了去,待会儿化了就是一头的水!”说毕,便问道:“来做什么?”

桃红嘻嘻一笑,自怀里取了个包着棉套子的手炉递上前来,笑道:“是二姐看下雪了,知道姑娘没带手炉,怕姑娘回去路上冻着,特意叫我送来的。”傅月明听见,微笑道:“她倒是有心。”

陈杏娘看那手炉套子甚是眼生,便问道:“你近来养病,还得空做针线?”傅月明说道:“这是唐姑姑给做的,是以往我使的那个旧的很了,我又病着,丫头们顾不上,她便夜间抽空做了。”陈杏娘点头道:“她倒也算有心了。来咱们这家这几个月,凡事都记在心里,倒比咱们家正经的家人媳妇还尽心尽力的。”傅月明接口道:“母亲说的很是,我病着这段日子里,也多得人家照看。就夜里口渴了,略动一动,她就过来看的。平日里为人行事,又最是温和细致不过的,人想不到的她都记着。模样性情都好,将来也不知谁家有福,不嫌她出身给挑了去呢。”

陈杏娘见她话往歧路上转,便说道:“前几日你舅母过来瞧你,因你病着不宜见客,就没过去看,倒是说了件喜事。我要同你说,却总也没顾得上。仁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了,聘的就是金门街上吕大户的二小姐,倒是门当户对。若无别事,就是这两年过门了。”

傅月明闻听此事,倒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神色不改,只笑道:“这倒真是好事,那吕家也算咱们徽州城里的富户了,广有庄园土地,颇过得日子。只是不知那姑娘为人如何,和仁哥儿是否相宜。”陈杏娘说道:“年轻夫妻吵嘴是寻常事,磨上两年有了儿女自然也就好了。”说着,便向她低声道:“幸得我没听你的,向你舅母张那个口去!不然,岂不尴尬?这事就快休了,你往后也再不要提起。这话若是传扬出去,让吕家听见可怎么好?那吕家也算有几分钱势的,听见这些言语生了误会,退了这亲事。咱们可就没脸去见你外祖了。”

一席话,说的傅月明低头不语,半日才低低说道:“母亲教诲,女儿都记在心上。日前之事,是女儿不稳,让母亲操心了。”陈杏娘自炕几上端了茶碗起来,抿了一口方才又问道:“这无端端的,你倒怎么想起来与他二人牵线的?我心里想着,这该不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倒是谁捅的,你说与我听。”傅月明心里暗自忖度了一阵,料想只说是自己的意思,母亲必定不信,便模糊说道:“是唐姑姑日前在咱们家见了仁哥儿一面,同女儿说起。女儿见她有那么一层意思,又看仁哥儿亲事没定,便想着这倒是件好事。也没多想什么,就对着母亲提了。现下想来,只是荒唐了。”

陈杏娘颔首道:“这话便是了,我就想着必定是她自己有这个意思。说起来,她也到这个年纪了,有这些心思倒也不为过。也罢,过两日待老爷闲了,我同他商议商议,看怎样在这城里与她挑一户人家定下来。破着多与她添上些嫁妆也罢了,也算她为咱们家出力一场。”傅月明心里道:只怕她未必领情呢。面上还是笑道:“母亲见的有理,就这样办罢。”

两人坐着说了些话,便有些亲戚街坊来送年节的礼,陈杏娘忙着收礼打发来人,傅月明就在一旁帮衬着写写账册。

转眼已到晌午,厨房送了饭过来,因知傅沐槐自去铺里,必得一日方回,这母女二人也不等他,一道围桌吃了。

饭后,才略歇了半个时辰,家中管采买年货的家人小厮进来交账。傅沐槐又自铺里打发了人回来送银子。傅月明陪着陈杏娘算了半日的账才算干净,直忙至日西时分方才回去。

小玉早自后头取了昭君套过来,与她穿戴整齐了才出门。

自上房里出来,只见那天上仍旧如搓绵扯絮一般,西方天际更有几片红云,沉甸甸的压着。傅月明笑道:“瞧这样子,这场雪轻易停不了呢。”小玉一面往手上呵气,一面说道:“姑娘快回去罢,待会儿雪再大起来就要灌人脖子了。”傅月明见她害冷,便将手炉递与她,说道:“你拿着罢,我倒不冷。”小玉不肯接,说道:“姑娘的炉子,我怎好拿的?”傅月明说道:“你也没个雪天的衣裳,就拿着罢,仔细手上生冻疮。”

小玉见她执意,便将手炉接了过去,笑着道了谢。主仆二人一道回去不提。

回至楼内,迎面只觉暖香袭人,唐春娇快步迎上前来,一面替傅月明脱了外头的斗篷,一面笑道:“姑娘竟去了一日,想是太太有事忙碌?”傅月明说道:“这不到年下了,这邻里街坊、亲眷各家都送了年礼来,家中还要采买过年的物事,上房里热乱不堪,人来客往的。我看太太一人忙不过来,就帮衬着些,不妨就到了这个时候。”唐春娇笑道:“姑娘聪明能干,太太自然倚重些。”说着,就要把衣裳收起来。一旁小玉说道:“那昭君套上头落了好些雪,这样收进去,别的衣裳也要沾湿了,还是等熨烫过罢。”唐春娇连忙陪笑道:“可是我糊涂了,还是小玉姑娘提点的是。”说着,自去取熨斗、毡条出来,就在炕上熨烫起来。

傅月明换了家常衣裳,在一边坐着看她熨烫,见那火光映着她侧脸,越发显得肌肤脂光水润,因心里有话要同她说,便先开发小玉道:“我是吃了饭才回来的,你就不要等了,这拖的越发晚了,就去吃罢。桃红想必给你留饭了。”小玉正巧也饿了,便一笑去了。

傅月明望着唐春娇,先试探道:“前儿听闻舅母过来了,我病着倒也不曾过去见她。”唐春娇也不抬头,只顾熨烫,口里便笑道:“舅太太来时,姑娘还不得下床哩。天又冷,太太自然不会让姑娘出去的。”傅月明又说道:“我记得那日倒是打发你往前头去了一遭,可有听见什么话?”唐春娇将手上的活计略停了停,想了一阵方才说道:“也没什么要紧的话,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罢了。倒是听闻秋华姑娘又病了,她那身子骨总也不好。还有什么闹着不嫁人,出嫁做姑子的言语。我听着倒觉得好笑,咱们家有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也罢了,怎么又出来个她。难道如今世道,姑娘们兴这个么?”傅月明倒不知竟有此事,只放在心里,也不提及,又说道:“我今儿过去见着太太,倒听见了一桩新闻,想要说与你听听,又怕你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