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及待撕开一封署名“林兄谨启”,落款“斯”的信,飞速浏览读完,她眼睛微亮,脸带笑意的说:“妈!爸!斯太太请我明天去沪上大饭店……”
车里那夫人笑道:“重点不是斯太太,是斯少爷吧?在欧洲也成天斯少爷斯少爷,耳朵都起茧子了。如今回了国,旁人也知道你讲的中文是什么意思,可不敢再这样。”
她眨眨眼,笑着继续拆第二封。
刚读两行字,她整个一僵,嘴唇发白的喊道:“爸爸!”
一位深湖蓝色旗袍外披黑大氅、光溜溜小腿与脚踝下踩着一双尖高跟皮鞋的女士下了车来,嗔怪着问:“说了多少次,女孩子要优雅矜持,遇事不要大惊小怪。说了你多少次了。怎么了?”
她咽了口唾沫,将信递到林俞手中。
林俞胸有成竹的接过信,看了几行时,不禁也神情一变。
那是一封物件描述极为细致、追查长达十七八年之久;处心积虑,要让他倾家荡产的律师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我试图写个大气女主,但是失败了?
大气???哪里大气了???明显是个有强烈个人意志,只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因此在某些方面缺根筋,对不擅长的东西会假装自己非常不在行的懒惰人来疯吗?
☆、〇二一夜一三
周太太听闻, 跨出别克。
她中等身高, 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五官平淡, 却因脸小, 加之妆容得当,故而小而精致;脸上因在越南那几年的热带日晒落了点子斑, 也因此比寻常江南妇人黑一些, 似乎更趋近于东南亚女人;那神态里的婉转,又是十足十掺杂了欧洲田园风光的,是走了味的江南风情。两篇薄薄红嘴唇里, 牙齿粒粒洁白,一笑, 露出整齐的一排。这笑容弧度也是精心修饰过的,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美人一笑,眼角嘴边都是不怀好意的褶子。
她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从林俞手中接过信, 一看,笑一声:“早知道她有这一遭,难怪汇丰银行的钱汇不过去,果真她叫人暗中做了手脚。哼, 竟是在这里等着我们。”
远在越南时,她就试图将林俞的钱财与贵重首饰存入越南的法国南洋商行。洋行的法国人却告知她:她不具备这项权利。她没有名分,他在越南的所有户籍、存款,她都没有决定与支配权, 每个月,她只能从银行支取两法郎。
她当然明白是谁的手段。所以等那人一死,林俞将她辗转送到法国。她试着将那笔款项从南洋商行转到瑞士银行,几乎每一次都会出些手续问题;几月前,她却收到一个更大的噩耗:这笔款项因为种种原因被冻结,需要她本人返回越南或中国亲笔签字。
那时她就留了个心眼。
留学日本时,她便与乔太太私教甚笃。林家众多产业账务琐事,一都是由她与乔太太商议。其中牵扯众多,故而即便两人多年未见,也仍旧维持着密切于这世间大部分情谊的“友情”。家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第一个致电报给她。
收到乔太太告知她那封三小姐与教授之间传闻的电报时,她几乎是欣喜如狂的。因为她多年的心结,可能就要因此解开。
故而她毫不犹豫替丈夫做主,拍电报去上海最大的日报,刊载了那一则布告。
三小姐绝不能从家谱除名。只要她还在林家一日,香港那女人就不敢妄动林家;否则她定不肯善罢甘休。
三小姐必须要做林家的女儿,而且要让她一辈子只能做林家闺女。
拍了那则电报,除了她跟斯家婚约,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
到时候不论谁打那笔钱的主意,她只需说:“这是三姑娘生母的财产,是照嫁给当初北平斯家的规格准备的,我看哪个狼子野心的敢妄动三姑娘的嫁妆?”
还能有哪户人家,家产势力雄厚过当初那个斯家的,肯娶这么一个声名狼借的闺女?
林家也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姑娘,再不济,一个独身姑娘要过生活,总差不过闸北区难民。
即便随随便便嫁了,那时嫁妆几钱,又是两说。
她总不至于敢自己发文,表明要与家里父亲兄姐断绝关系罢!
周氏见葛太太似乎正中她下怀,便将女儿揽到怀里,“慌什么慌?”
尔后凑在林俞耳边,笑着说了两句话,算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他脸上云开雨霁,立马叫管家照他说的往香港去拍电报。
——
读完电报电报,葛太太乐了好长时间。蜜秋在一旁替她剥了一粒粒葡萄,皱着眉劝道,“太太别笑太过,仔细着长笑纹!”
“你不说我都忘了,”葛太太嘴上说着,仍旧笑得极开心,仿佛是有个小孩儿顽皮捣蛋,弄巧成拙了似的,惹的她开怀大笑的念着那封试图四两拨千金的电报纸,“先夫人的嫁妆,自然留着嫁女儿用的;当初是照着嫁给北平第一斯家长子的规格气派备的这份妆奁,婚约不在了,钱仍留着等她嫁下一户人家……哎哟这周氏,多年不见,手段真是叫人可乐。”
蜜秋忿忿道,“打定主意要绑着姑娘为由守着先夫人的嫁妆,也是够无耻的。我们姑娘优雅漂亮,整个香港也挑不出几个比她出挑的。笑话,当真以为我们姑娘因那纸新闻嫁不了人了?
葛太太笑了一会儿,接着说,“嫁妆钱银物什首饰,七七八八,也这么多年了,即便找线索,也再难凑齐那个数。律师同我讲时,那些小东西也就算了,当放他一码。如今给我来这个……鹌鹑蛋给国外麻雀孵出来,真以为能一飞冲天了?不过就能扑腾那么两下子翅膀。我这就叫她知道,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她吃着一粒葡萄,拿了笔来要写回电的内容,这会儿电话响了。穗细去接,说是蒋先生受了上海杜先生邀约去周五的宴会,下午打麻将她就不来了。
“替我跟她讲:‘请蒋先生去宴会,你个没名没姓的跑去做什么?’”
穗细笑着回了这句过去,过了会儿听那头讲完,更加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谢小姐说:‘我是去造福上海社交圈的。这举国上下大小宴会都不能没了我,不然,找谁来艳压群芳呢?’”
葛太太啐了一口,“还艳压群芳呢,别整个丢了我们香港社会的颜面。”
匆匆写完几个字,便唤了亨利先生来,叫他拍个电报去上海。
递过一张纸去:“照这个给林公馆回过去。”又漫不经心的吃着葡萄:“我看你们谁比较着急。”
亨利先生低头一看,那张纸上写着:“你发来这纸电报我就留作凭据了。若是林家闺女未来夫家家产势力雄厚过当初斯家,妆奁又当是个什么数?”
——
电报送到林公馆时,周氏正叫了裁缝来给女儿制新衣。与他们同船回来还有一些英、法中学小姐与留学生,其中大多数都是家世背景拔尖儿的。到了上海,自然有不少上等交际场所要辗转托人来请。
在欧洲时,她隔三差五便请裁缝上门给女儿制衣,都是些欧洲名媛时兴的款式;回了上海,新潮的、贴身的旗袍更是必不可少。
她拿着电报坐在远处看。读完以后,一刻不停的嗤笑起来:“比当初斯家还要拔尖儿的人家?娶她作媳妇?看上她那一点了?笑话。”
不远处,女儿着了一件贴身睡袍在昏暗灯光底下舒展胳膊,由裁缝给她丈量身材尺寸。不过初具了从少女到女人的之初的雏形,睡袍底下的身段却跟水似的,是流动的。同样流动的还有女儿的笑容与神态,带着一点东方的诗意美好;也就只有她,在欧洲这两年,不论是在巴黎,还是随父亲游历英国、比利时、德国……不知被多少留学海外的、声明大噪的有位青年人追求过;却无一例外遭受到拒绝。有人曾为她心碎,有人锲而不舍;数不胜数的年轻炽热的心被她践踏足下,甚至也有人愿意为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