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望回去原处,却发现先前那一抹似血撒白般气质独特的诡谲身影早已消失了,虞子婴倏地蹙眉,心底徒升几分怪异情绪。
“族长,勿忧,无论成败,一试方休。”一名灰衣的中年男子虽亦一脸失落之色,却还是打起精神来宽慰着苍族族长,却是之前虞子婴见过伴随苍族族长左右的那名叫南叔之人。
这南叔穿着一件灰褂子,外罩一件无袖灰鼠皮,皮质虽粗糙不华,却十分保暖宜人,他亦与众人一样戴着一顶厚毡帽,长发梳辫垂下。
周围苍族随从本亦是心灰意冷地窃窃交耳,难受不已,但听了南叔的话后,倒是一个个地从失魂落魄中回过了神。
看来这个叫南叔的人,在苍族地位不低,说话十分有威信。
“南叔言甚是,走罢。”苍族族长勉强一笑,笑中带苦,他摆了摆手,与南叔进入了队伍。
他们一行又继续沙沙前行,但接下来一路,队伍却比之前上岸时更沉默,更低靡。
少年郎猛亦是一脸垂头丧气样,也没再找虞子婴说话了。
于虞子婴而言,若真有鸦现,以景相辅,是可卜吉凶,并不是非凶兆不可,但这话她却不能对人言,看他们因一凶兆便丧了志,失了心,一个个如人偶般无望,不由得哧笑了一声。
——以这种败家之犬的姿态面见凶蛟渔人,岂不是白白送肥肉填狼嘴?
所谓见狗不打三分罪!
又走了约一刻钟,他们被带到了一座诺大的白石建筑堡垒的寨前,边寨以高木为栅环绕了一圈,但其内重要建筑亦高砌围墙,边寨前有重兵重重把守,隐约望入,有隆隆乌烟从坊间冒出,锵锵铁器声交错敲击,塔塔塔塔重甲踏击,一排排士兵巡逻放哨,一派繁华忙乱之景。
虞子婴眼神如棱,不动声色,暗暗观测着,这寨内好生豪气,不仅建筑了数个兵营,还有器械坊,石凿堡垒……类类种种,简直就像一个小型军事秘密基地一般。
他们被匆匆带离后,渔人军团将其带至另一寨处,此寨则像一个规模密集的城镇,内设有主城,马厩,住宅房,仓库,牧场,种植园,还有一些贸易摊位摆上器械。
越深入,虞子婴的脸色越严峻泛冷,漠漠阳光下,她肤色似浮起一层冰晶般的寒意。
怎么没有任何一人知晓,实然这渔人军团早已悄生发展成近似一小*事规模了!
这偏远宛丘,这海中城镇,这水上荒岛,这渔人军团凭何种渠道铸造如此多的兵刃器械,它已如山间小猫长至海中猛虎,却隐而不发,潜而小闹,它图谋为何?
显然有此疑虑的人只有虞子婴,想来荒野种族久居山林,穿最普通的麻衣,吃最原始的山林之物,用最简单的泥塑器皿,山不通路,水不行船,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曾踏出过宛丘地境,哪里能知道这些中原盛况下所建造的兵坊器械炉具。
他们此时畏惧着渔人军团的威迫气势,不敢斜视,低头默行,即使偶尔抬头一瞥,也只是茫然好奇,或为那与他们不同风格的建筑深深赞叹一声,为等以后出岛后,跟同伴亲人们吹嘘一番盛境。
来到住宅寨区外,渔人军团的士兵却不允许他们继续前行,只容他们在寨外待候传召。
有人入内报告,不一会儿,之前在船坞码头跟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头扎长辫,一半无眉鲸纹的凶汉带了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出来,两排守将立即行礼,这些人唤他为殷将军。
将军?这群匪类竟还有军阶?虞子婴眸色微凝,陷入沉思。
那殷将军长相甚是野蛮,正方脸,骨骼阔大,鼻梁虽挺,但中间断了一截,铜铃大眼带煞,白仁多于黑瞳,唇薄似刀,总得来说,他长相有一种异域高丽血统的俊中带艳,但因面容煞气太重,显得面容模糊,只给人一种凶神恶煞之感。
他一扬唇,一脸似笑非笑,便平添一种讥冷感,他态度懒意洋洋地跟苍族族长说了几句,便率先入内。
“尊贵之地,不容喧哗,让随从在此待候。”苍族族长脸色有一些白,毕竟那殷将军的轻蔑的态度已表明的渔人军团的态度,然,他还是拼着一丝侥幸,转头向南叔戚戚交待一句,便决定只带几名亲卫跟随。
“尊贵之地”一出,虞子婴斜目,身为一族之长,未战而先屈,若是中原文化来批评,便是此子毫无风骨,她想,这苍族族长这一生做过最勇武的决定,便是妄想与这渔人军团合作吧。
“族长安心。”
南叔看族长脸色逊差,心底叹息一声,便安排其余的人尽数留下,而他则带着几名猎人随族长而去。
在苍族猎人一般就是随从,他们虽然没有习得武功,却孔武有力,身体健壮,然此时却惧缩佝背,若拿渔人军团的士兵来相比,就算是渔人军团最矮最弱的一名士兵,其势其勇亦更盛苍族猎人许多。
见此,南叔长长叹吁一声。
自然,像虞子婴此等低微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跟随族长入主城的,他们只能被挡在外面待候消息。
“英,你说……成与不成?”少年郎猛远远看着族长等人离去的身影,顿时紧张了,他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故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不知。”虞子婴想都没想,随口道。
“你……你都不关心一下吗?”少年郎猛倏地转过头,瞪着虞子婴时,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
“不是你说,无论成与不成,我们都要留在这里吗?”虞子婴没将他的怒意放在眼里,只是奇怪地睨了他一眼。
猛一噎,措不出任何反驳之词后,只死死地瞪着她,终愤愤憋出一句:“你这人,你这人,怎恁地如此冷漠呢?”
显然少年气极,“你这人”说了两遍。
虞子婴缄默以对,懒得理他。
接着,又听到他压低声音的怒骂:“你这般人……想你也有尊贵的中原人血统,族长亦然,但族长是如此宽厚之人,你却心性冷漠自私,难怪你会低如草芥任人践踏,族长却能高坐亮堂,享受富贵。”
这话基本上已属于口不择言了。
虞子婴本意是不理会这少年郎的小家子气,但听到他不断地碎碎念叨惹来不少人朝这方观望,遂不耐地横去一眼:“可笑,如今苍族如临危巢之下,此次交易不成,待来日苍族一灭,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族长又何如,一样沦为下奴为贱,更甚者连一条贱命都保不住,有何相较,到时恐还不如此时我。”
这话冲口而出时,渐渐清冷语调便不复先前的正宗川腔,然少年郎猛已傻了,呆了,懵了,哪里能听得出什么异样,等他完全将虞子婴这话消化掉完后,却想哭了。
这人太狠了,她的话诛心啊!字字割肉啊!
但可怜他从没有读过书,纵觉得她这话大逆不道,但事实如此,他又反驳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突地从喉间“呜咽”一声,双手抚面,委屈无措地像妇人一样遮面哭泣。
看着因自己一句话便将少年郎猛给说哭了的虞子婴,神色微讶,嘴角一抽。
……堂堂一男子怎能这么地脆弱?
想她,曾力讽贪婪候,暗嘲怒,寡毒言语嫉妒,以她这刻薄孤僻的性子,得罪之人数不甚数,却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失态痛哭。
少年郎哭得很压抑,因怕惹来别人闲话,更怕惹怒渔人军团的士兵,见他哭了半天,仍得不到虞子婴的安慰道歉,心底一揪,抽噎地抬头间,却发现她压了压毡毛,双唇严肃的抿直,似乎对于他……不满。
靠!不满!她还不满了?!
少年郎猛心一酸,嘴一瘪,更想哭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