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姬【十三】(1 / 2)

终于有人站了起来。

翰林院的一个书生, 姓钱,三年前中举,书读得多了,有些痴气, 常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再忙的时候,也是一顿饭都不愿少吃的。

“二姑娘,我怕死又怕痛。”

翰林院的同僚全拿眼刀子扎他, 读书人最讲究气节,他怎么这样啊?

“二姑娘……”又站起来两个人, 望着姜萝, 一脸恳求。

“你们先说。”

姜萝觉得钱书生是个妙人,便先引着其他人先说。

“吾等妻小皆在异处,非我等怕死, 然子女幼小,母亲年迈体弱, 实不愿拖累亲眷, 求二姑娘准许吾等辞去官职,做一普通百姓。”

“准了。”

那两人纳头便拜, 又出来了一人, 和他们一道交了官印,三人被姜萝的人带到殿门口, 正要出去。

“二姑娘, 有没有什么毒药, 我一口吞下去就死了,干脆利落的,烦请二姑娘赏我一些。”钱书生嗓门不大,这回不知道怎么声音特别大,也不怕嚎坏嗓子,几句话落下,殿中回音久久不息。

“我钱某人虽然无才,却也晓得要与此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我也绝不苟活。”

最是悲怆仓惶的时候,不知道有谁笑出声,诸人心头的沉重稍稍轻些了。

那三个人面皮发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回头看着满殿的官员,其间有寒门苦读的学子,有承父辈余荫的宦官子弟,有上任不久的烟花女子,也有识得几个字的账房先生,往常谁也看不惯谁,如今坐在一处,像一个不可拆分的整体。

他们三个人,已经被剥离出去了。

终究跪了下来,一齐三拜九叩,取下头上冠冕,头也不回退出太子府。

思及那些史书里动不动撞柱、以头抢地、血溅五步的文人,姜萝也觉得他们就义的方式惨烈了一些。

“药是有,我让人裹了糖衣再给你。”

“多谢二姑娘。”钱书生恭恭敬敬跪下来磕了个头。

“让诸位见笑了。”

他又笑了笑,看着其他同僚,似乎有些羞赧。

“不可轻易寻死,只要命在,日后讨回来就是了。”姜萝告诫道。

“谨遵主上教诲。”钱书生作揖道。

难不成王虎还会杀尽这里的官员?

他靠什么治国?

光杆司令加一群莽夫吗?

连屠城的事都能做出来,姜萝又觉得这些人脖子上的脑袋都不太安全。

总归她会护着他们。

“诸君不愿降,吾等便生死共存亡,守住此城,待将军归来。”虽是弱女,话音却沉稳有力,让人信服。

即使是零星一点飘渺的希望。

“遵主上令,誓死守城!”

殿中人跪地齐呼,再三叩首。

人总是要死的,不管结局如何,但求无憾。

姜萝让京城周边的城池,抵挡不住就直接投降,狗腿一些,服服帖帖,尽量保全性命,降军归入王虎的军队后,在叛军攻打京城时,汇合,背地里再捅王虎一刀。

期间任何人不得联络,到时候姜萝发令时,每人在右手系白色麻布,不伤同胞,以此为准。

寻常人家都会备些白色麻布,国丧时期人人都要用得上的,如今找一找,也不麻烦,再说,实在没有,那时在里衣、亵裤上撕一条布下来,也不妨事。

有姜萝的投降令,叛军推进的速度快了很多。

每次攻城的时候,王虎的叛军刚打出火气,马上就能攻破了——

城门大开,立马就一大堆投降的从城里涌出来,像看见了亲人。

衣裳褴褛、脸庞漆黑、瘦骨嶙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跪着恭迎王虎,惊呼“真命天子”、“万岁仁爱救我等出苦海”、“金龙猛虎真帝王”,好话不要钱的说。

再加上姜萝派出的卧底妙计连连,溜须拍马,为王虎排除异己出了不少力,打入王虎内部,成为他看重的智囊,份量越来越重,在他的游说之下,投降的人竟绝大多数都保住了。

降军全被打散分到一堆农民起义军里头,像一杯油分散滴进了一桶水里,看似平平无奇,等一点火星,成燎原之势。

就算只能蒸发一点儿水,也要执拗的燃起火光。

“主上,王虎的军队宣称有三十万,实则不到十五万,不少人都是被强行征掳,心中并不愿谋反。”

“王虎开的赏赐很高,麾下也有悍勇的人,京都虽临时募兵,凑足三万之数,仍不敌王虎,与以卵击石无益。不如我等一齐撤走,与北疆的顾将军汇合,击退异族后再谋复国之事。”

姜萝示意他们坐下来,再慢慢谈。

“顾将军如今靠着京中调济粮草,我们送去的粮草,连王虎都不敢动,他也顾忌北方的异族,不敢放他们进来。”

顾将军在北疆,姜萝倒是放心。

顾将军原先是齐将军麾下的将士,受齐将军恩惠颇多,交情深厚,被摄政王使计离间。两人佯装绝交,见面比痛骂对方,实际上心中一如往昔,齐将军病重期间,顾将军送了不少药材。

顾将军虽不及齐将军在战场上的不败神话,守住边疆却没一点问题。

这也是姜萝放心齐骁的原因。

顾将军在,齐骁只要活着,一定能救回来。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齐骁打磨一下,就是下一个齐将军。

“若吾等弃城而走,百姓必遭雷霆之怒,再者,顾将军的命脉被王虎把持,无粮草支撑,空有大军又如何,去盘剥百姓?与王虎何异?”

“京城易守难攻,一但放弃,再就难夺回来了。”

她语调不缓不急,看着沙盘,那一座座插了白旗的城池,逼近京城。

“我们没有退路。”疯皇帝在位揽权时,好风雅之事,大力削减军政,削兵卖马,几乎把姜国的根基刨空了。

他有他的爱恨情仇,和姜国的百姓什么愁什么怨?

放不下就早点去地下报仇,何必祸害一整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