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一这才听清百里轩问了什么,她支支吾吾的反问道:“但你不是不能回京吗?”
她自己确实很想回京, 但回话的第一句却是问‘你不是不能回京吗?’。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她自己能不能回。而是能不能和他回。百里轩哑然失笑, 他实在没想到秦小一会回这么一句话, 或许秦小一比他想象中对自己的事还要上心。心上一软, 他微微俯身,清癯俊逸的面孔突然凑得极近, 惊得秦小一瞪圆了一双水润杏目, 青涩稚嫩的脸上隐隐飞上一抹霞色,但少女眼底隐含的忐忑不安却是一览无遗。百里轩认真而专注的直视着秦小一, 直到杏目里的惊慌忐忑悉数散去,唯余自己的倒影占满那双清澈瞳仁。两人的距离不过半臂,男人阳刚的气息扑脸而来,把少女包裹在其中, 偏偏两人却没有一丝接触。既像是相互对持, 等待着对方退一步妥协,又像是在互相试探纠缠。
“我不是在开玩笑。雁东很快就要发生一场乱战,我没有把握在这场战役里全身而退, 更别说是保护你了。与其留在这里看着战火纷飞,不如尽早离开雁东回京城去,至少临近皇城宫阙天子脚下,那地方才最安全妥当。”
秦小一杏目不错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看得出百里轩是认真的,那双好看的剑眉此刻正紧紧蹙起,深邃的星目里暗含着复杂难明的情愫,深沉如临渊,让人一眼望去,便永远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无法逃离。
百里轩良久不见秦小一回话,疑惑着这事莫不会吓到秦小一了。正打算好好安抚,耐心解释清楚给秦小一听时。秦小一这才缓慢的点了点头,语气平缓道:那你是准备怎么送我回去?要不要找一队人手或者保镖护着我走?这一路上你不是没看见的吧?山贼横行,灾民流离失所,处处皆是暴乱。行啊,你要送我到回京城平安呆着,你最好给足我数百箱金银珠宝上万两银票,再置上千亩良地,四周围起高耸城墙,日日夜夜的命人严加看管,巡逻保护!
见少女平缓的语气渐渐破声,越发的说得激动高扬,尖锐中更带着嘲讽。
他便一阵无力。道:“小一,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了?一直要让我走的不是你吗?”秦小一眼冒焰光,明明极为愤怒却自暴自弃道:“我家王爷可真是会为人着想啊,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一个丫头片子会不会遇上乱战祸端横死异乡要管,一个千金小姐受到朝廷责罚家族牵连也要管,那是不是谁和你走得近了你也要为她考虑终生啊?你的心到底是有多大啊?”“或者说你又把我当成谁了?”
“小一!”男子严厉的大喝一声,当他听见秦小一自暴自弃的说出‘横死异乡’时。心底仿佛被人刺了一针,酸疼得无法忽视。压根顾不上秦小一后面说的那些话,只是觉得眼前一脸要强却活像只要被人抛弃的小猫一般丫头,很是气人,偏生他又狠心不起来。
在百里轩的呵斥下,秦小一本想反唇相讥,但张了张唇瓣,最终还是沉静了下来。冷冷道:“算了,要送就送吧。只是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省得再招人烦,惹王爷费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百里轩只是想让秦小一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罢了,怎么就被这丫头片子曲解成自己嫌她碍事了?明明有心解释,但见秦小一眼神一片冰冷,水目含怒,眉梢眼角间因为怒火而泛起一抹绯色,明艳灼人。嫣红的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但一张嘴,说出的话就比最锋利的长剑还要伤人。对着秦小一爱理不理的傲娇模样,百里轩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过是说了一句,秦小一就敢顶上十句。
什么叫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自己又是何时嫌弃过她招人烦这话说出口也不怕伤人?百里轩凑得近了,才发现秦小一虽眼底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点防备,但手下却死力的握着裙边,用力得仿佛要扯破衣裙。
百里轩突然恍悟过来,伸手就去扳开少女紧握的右手,不出所料,柔软的掌心被少女掐得一片通红,几个明晃晃的指甲印更是红得快要溢出血来。偏偏秦小一还不服输,手掌一翻直接把人给推开了!
饶是百里轩涵养再好,此刻也不禁脸色铁青,偏生秦小一还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好声哄她去京城不行,硬送她走就他又舍不下心。一个不留神,秦小一还能弄伤自己。目下雁东就要爆发乱战,她非要留下来又能做什么或者说到底有什么逾越生命的东西,她非要留下来不可
心底隐隐冒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希翼,男子踟蹰着,握着少女柔软手心的大掌亦紧张得濡湿一片,深邃的星目神色难辨,既有不可置信的怀疑又满含希翼期待,一向清雅的语调此刻沙哑得厉害:“你确定你要留下……”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目的最后那一句,百里轩说得极为慎重缓慢,却被一阵高扬的男人笑声打断,那声音实在说不上爽朗悦耳亦不像平常男子的浑厚,既高且张扬。
引得秦小一连忙挣开被百里轩紧握的右手,转过脸去。她实在不想在目下回答百里轩的任何问题,只好趁机避开。
来人一身宽袖深衣,头带方帽,身高与百里轩相差无几,却因为体型十分宽壮,视觉上更像九尺有余的彪形大汉。偏生长了一张十分有喜感的方脸,鼻头有肉口大如盆,一双又细又小的绿豆眼一笑就不见了踪影,使劲睁开了也像迷迷懵懵的,一副敦厚老实相。他双手作揖,大笑道:“端亲王爷初到雁东时,下官包玟宾就因病不能拜见,想不到既然在此处有幸遇上王爷,实在是下官之大幸,心中惶恐,这不赶紧上来给王爷请安了。”
包玟宾边大笑着边自来熟的上前打招呼。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碍于日后官场上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的脸面,百里轩也不能忽视其人。只好耐着性子与他交谈。
包玟宾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娇俏少女,几名家丁正毕恭毕敬的跟在身后。这派头看着比百里轩还要张扬上几分。那娇媚少女见到百里轩,顿时眼神暴亮,好生打量了一番,才矜持的收回视线。乖巧懂事道:“老爷,这大街上有什么好叙情的,何不请大人也一同到屋里,酒菜伺候一同谈叙呢”
“还是浅茜聪明。下官也想与王爷禀告白知州的事。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下官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白知州那说的不就是白斌吗?秦小一耳朵一动,忍不住眯起眼睛审视对方,暗暗腹议道,什么当讲不当讲,不该讲的麻烦你一句也不要透露好吗?偏偏还要甩这话出来开脱。没人知道看过原书的秦小一就是白斌城主的脑残粉。书中对白斌的描写也不多,但白斌其人温润如玉,为国为民的种种举动博得一众读者颇有好感,最后,白斌助得男主百里轩平定雁东之乱后,还是义无反顾的留在雁东,秦小一就因为这事特别喜欢白斌。
如今有人在秦小一面前态度暧昧不明的几欲诋毁白斌,自然惹得秦小一厌恶。敦厚老实的面相现在看来也隐隐有几分貌岸然的意味。
百里轩看出事有蹊跷,假意与包玟宾周璇客气一番后,便打算找家清雅茶肆议事。途中,百里轩几次暗暗的给秦小一使眼色,让她自己先回去,路上会有暗卫护送她。但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秦小一一路上半低着头,权当没看见。
入茶肆后,包玟宾才发现男人身后跟着一名身形娇小单薄的小丫头,年纪甚轻,一头长发只用发带束起,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黛,亦是唇红齿白得讨人喜爱,水润有神的杏目望向对方时,总是狡黠的弯上一弯,仿佛在打什么小主意一般,灵动非常。配上一身青衫,倒是显得十分新清干净。
许是先头被浅茜挑起情欲,又见惯了浓妆艳抹的娇媚女子,包玟宾一想,自己还真没试过这种年纪轻小,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女,尤其是对方跟着皇室宗亲,应该十分乖巧伶俐,放肆的眼神就不自觉的多望了几眼。
秦小一自对包玟宾反感后,更是十分留意对方。见对方眼神放肆,不禁腹议起来,还当真是一丘之貉,女的贪财男的好色,沆瀣一气得让人发指。
但她有心想探听包玟宾对白斌的话,只得紧跟在百里轩身后。不出几步,一队人就到了一处热闹茶肆,夜色已深还是坐了不少人,包玟宾熟练的让老板新开了一间雅间,还唤了四五名客卿到席。
包玟宾为众人介绍过后,便请百里轩入了上座,百里轩也不推脱,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倒是秦小一十分安守本分的站在百里轩身后,毫不越矩。
包玟宾讨好的夸耀道:“王爷身旁的人就是守规矩,长得又是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十分伶俐乖巧。不像内妾,笨手笨脚的上不得台面。”包玟宾转头,佯装发怒道:“浅茜,还不快给王爷添酒。”
第63章 小人
历来国土管辖划分, 皆以洲作主要行政单位。
官洲刺史一职, 属隶检察院, 其作用更像是言官,主要刺探情况, 巡视洲县领地。
而被巡查方, 自然是该洲的知府县衙等内人。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一洲之长——白知州白大人。
知州一职, 其权力之大,抛去那审判洲中大少案件、管理各式事务等权力不说。单论掌管着州府军印这一点, 就已经足够让人望之生畏了。
然而一方作主检一方为被查, 两人的职位素来就是朝中天敌, 万没有和气之时。至此, 就不得不提一提这特殊的官职——通判,官职中最暧昧不明的存在。
如果说刺史是京师圣上指派下来的言官, 不明当地风俗人情很容易被知州糊弄过去的话。那通判更像是一名紧跟在知州身旁的定时炸弹。
不及知州有头有面手握大权, 但却极了解知州所经手处理过的大少事务,甚至能直言越级上报, 有弹劾知州之能。
身为通判的包玟宾,如今欲要私下拜见领了刺史一职的百里轩,更直言不讳道,要告知百里轩关于白斌知府的秘事。已经足够让人怀疑他的动机与用意了。
包玟宾倒是会避嫌, 知道此事可大可小, 又与百里轩不熟稔,怕对方不信之余,还落得在贵人面前乱嚼舌根搬弄是非的印象, 特意开了一处雅间,叫了几名衙门中人过来。意欲证明他所言非虚,并无造假夸大。当真是“凑巧”得可以。
就在秦小一打趣,走神之际,那名叫浅茜的女子,已经优雅的上前为百里轩斟酒,纤秾合度的身段顺着倾酒的姿势,更凸显了其女性的柔美。她甚至在放下酒瓶后,顺势落座到百里轩身旁,高耸的胸部几乎快贴上男人的手臂,边娇笑着边主动抵上酒杯,似乎是想亲自喂酒。
秦小一打眼一看去,浅茜整个人都像软倒在百里轩身上了,眼角一抽,突的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几乎想出声制止。
不等秦小一出口,百里轩已经回过头来,不容拒绝的对秦小一道:“过来。”
他意有所指说:“不要劳烦包夫人。本王自有丫鬟伺候。” 说道第二句话时,男子还特意兜了浅茜一眼。
百里轩侧身回头,正好避开了紧贴上来的浅茜。
女人脸上一僵,娇媚的容颜上首次露出尴尬之极的表情。但到底是在风月场所呆过不短的时间,她很快就回过味来,对方特意指出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夫人”身份,又回头叫了随身伺候的丫头上来,怕是压根不想要她伺候。
知道有些权贵人家爱好特别,极为注重女子的纯洁。她有意瞄了那名叫小一的少女几眼,果真年纪轻小又生得稚嫩娇俏。不由心中了然,隐下了几分尴尬,浅茜面挂笑意得体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