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答:“启禀王爷,郡主目前高烧不止,如果能平安过了今晚……”
“什么叫平安过了今晚!”容欢冲他心窝子就是一脚,“郡主倘若好不了,本王就请皇上下旨诛了你全家!”朝姜总管吼道,“太医呢!”
他眼神太厉,跟刀子似的拖在人脸上,姜总管垂着眼都感觉痛意十足:“已经叫人拿对牌去请了,这会儿恐怕还在路上!”
此时容欢方留意到一旁的幼幼,她之前落水,连衣服都没换,浑身还湿漉漉的,只是披了一件绢衣,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绣墩上。
☆、第74章 [懊悔]
“是你……”容欢还以为自己看错,微微有些恍惚,那样凝着她的眼神,似是痛恨,似是悲怨,又似是深深的痴恋……蕴藏着太多太多复杂难辨的心绪……而当忆起姜总管讲述宝儿落水时的经过,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举手拎起她衣领,“竟然是你……”
他俊庞宛若夜下妖化一般扭曲起来,仿佛痛至极点,便演变成浓烈的恨,多年来压抑的悲绪终于无可遏制地冲上脑顶,让他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撕心裂肺地揪着幼幼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当时你明明就在水边,明明知道宝儿年岁还小,不通水性,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落水!”
幼幼被他拎得脚尖点地,大概是被他眼底惨烈的痛楚所震,模样呆呆的竟是吐不出一个字来,那时他眸底是一片狰狞的血色,越蓄越深,只觉快要淌落,亦如鬼的哭嚎:“我知道你恨我,自然不会在乎这个孩子,可说到底你也是她的亲娘,你心里有什么不甘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了,可宝儿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报复在孩子身上!”
幼幼猛然一震,心脏活似被他狠狠拧了一把,呼吸困难极了,下意识地摇着头:“不……不是的,我没有……”但眼前这个男人好像真的疯了,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掌心之下,幼幼几乎听到自己骨头发出“咯咯”快要碎裂的响声,让她觉得好痛,眼睛又干又涩,想流泪,却又流不出来。
容欢赤红着眼,一字一句就像咬着她的肉、她的骨:“你这个冷血、没心肝的女人……我就知道,之前不该、不该让宝儿接近你,否则她怎么会想娘,怎么会闹着跑来见你……”
他怆然失笑,仿佛酒醉下的一种疯癫,眸底闪烁着错乱的光绪,说不出究竟是伤心还是愤怒,抑或又是生不如死的绝望:“公玉幼,你还要把我逼到什么份儿上?这些年我们父女俩过的好好的,为什么你要出现?现在我……我只有宝儿了,要是宝儿有个好歹……”简直不敢往下想象,他突然一把拔出韩啠腰际的长剑,伴着众人惊呼,硬是将一张梨花木桌劈成两半,而他活像在十八层地狱遭受着惨痛折磨,神情再次变得激动而疯狂,长剑指向幼幼,恨不得此刻就把她一剑劈死,“到时候,我一定亲手要了你的命!”
几个字,如有万钧重量,将幼幼浑身力气都压干一般,她瘫痪似的跌坐在椅座上一动不动,像是被容欢这种完全失态的反应吓住,又像是胸口哪里太痛,难受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向躺在床上昏迷的宝儿,想到宝儿今天还睁着那双闪闪亮亮的大眼睛,满是欢喜望着自己,而那是……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这一刻,心如割裂,所有浑浑噩噩的思绪竟如醍醐灌顶一般,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是啊,宝儿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但她的记忆总停留在宝儿尚是襁褓中的样子,可是如今,宝儿已经会走路,会讲话,甚至会跑来找她、喊她娘了。她当时是那样不知所措,只会迷惘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连母女之间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她知道,如果今天换成香蓝,或是习侬掬珠陪在宝儿身边,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结果偏偏是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她想到容欢适才的反应,心里居然泛起一股诡异自虐的快感,那一瞬,他要是真的劈死自己就好了。
“王妃……”习侬小心翼翼地过去搀她。
幼幼缓了缓神,搭住对方的胳膊站起身,而容欢正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宝儿的一只小手,唯恐一松开,宝儿就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一样,察觉到幼幼投来的视线,容欢却看也不看,略微暗哑的嗓音里掺杂着一丝疲倦似的凄凉:“你走……我们不需要你。”
幼幼垂下眼帘,默默无言地离开内室,等到了屋子门口,身形才有点站不住地摇晃。
“王妃。”习侬更加扶稳了她,想到瑜亲王都开口轰人了,只好劝说,“王妃,咱们先回凝思园吧。”
但幼幼放心不下宝儿,摇头:“不,你扶我去西暖阁歇息。”
然而二人一入对面的西暖阁,俱为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瞧临窗檐下挂着一排鸟笼,里面养着百灵、画眉、字字红以及一只翡翠绿鹦鹉,窗户对面,摆着一个八阶台,每个台子上摆着形形色-色生动逼真的玩偶娃娃,八阶台上的墙壁挂着一面扎制精美的湘竹蝴蝶纸鸢,屋内中央摆有一张大大的檀香木高榻,上面铺陈着柔软的金花绣垫,右侧搁着童枕跟几叠童衣,其余地方则堆放着诸多各式各样的小玩具,什么布口袋、泥叫叫、不倒翁、削木人、布老虎、拨浪鼓……榻旁案几的一个玉筒里插着五颜六色的翻花、四叶风车,不仅如此,暖阁一间单独的侧厅里,挂满了争妍斗丽的花灯,桃花灯、兔子灯、宝楼灯、公鸡灯、彩球灯、莲花灯、双龙戏珠灯、八仙过海灯、鲤鱼吐珠灯……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还当是把世上所有的花灯都收集于此了,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这哪里是暖阁呢,根本就是一个孩童乐园,当然,幼幼并不知道,就在澄露阁后园,还有宝儿最喜欢荡的藤蔓秋千,可以玩捉迷藏的假山群。
二人正值看呆之际,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亲亲,要亲亲。”
习侬吓了一跳,才发现声音来源居然是鸟架上的那只翡翠绿鹦鹉,大概察觉到来了陌生人,一对黑溜的小眼睛四处乱瞧,看去分外机灵。
“这鹦鹉,原来还会说话呢……”习侬白受惊一场,不由得感到好笑,走上前逗了逗。
“亲亲,爹爹亲亲。”
“好宝儿,好乖乖。”
结果这鹦鹉就跟人来疯似的,你越逗它,越是叽里咕噜地说出一大串话来,可是其中不难听出,平日里这对父女的感情有多么要好,幼幼看向满屋子的玩具,眼前已经不知不觉浮现出容欢与宝儿相处时那幅温馨暖人的画面。
稍后掬珠捧来干净的衣物,习侬才想到:“王妃,先把衣服换了吧,小心别再着凉。”
幼幼默默点下头,绕到屏风后面,等换完衣裳,掬珠又端来熬好的姜汤给她暖身驱寒。
幼幼没有动,而是先问:“郡主那边怎么样了?”
掬珠满面愁容:“刚刚太医来过了,说是郡主年岁小,这次又烧得急,情况很不好,已经开了方子派人去煎了……王爷、王爷现在把人都轰走了,一个人守在房间里……”她愣住,看见幼幼落下两行眼泪,滴溅入下方她端着的汤碗里,忙急着安慰,“王妃您别担忧,小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幼幼却知道,是她害了宝儿,就像容欢所说,她前两天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不是她,现在的宝儿还在活蹦乱跳,还在无忧无虑地玩耍,为什么她当时没有把宝儿看紧?为什么当时要迷惘?为什么反应会那么迟钝?她终于意识到,她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一旦宝儿有个好歹,只怕她这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夤夜时分,宝儿醒转,想要喝水。
听到习侬报来的消息,幼幼“蹭”地就从榻上坐起,直接奔了过去,只瞧两名丫鬟跪在床畔,将手里的托盘举得高高的,分别放着汤药跟果脯。
容欢正把宝儿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但宝儿死活不肯张口,左右摇晃着小脑袋,把容欢急得浑身是汗,但嗓音却是融尽骨子里的温柔:“宝儿乖乖,把药药吃了好不好,吃了药药,宝儿就不会再难受了。”
宝儿就因为先前要水喝,结果被喂了一口药,此际烧得红彤彤的脸蛋都快皱成一团苦瓜,虚弱地说着:“苦……苦……爹爹……宝儿不要喝……”
容欢亲下她的小颊,柔声哄道:“宝儿之前不是说想养小狐狸吗,回头爹爹就给宝儿弄小狐狸来,乖了,宝儿平时最听爹爹的话了,今天也是哦,先张张口……”
可惜好哄歹哄,宝儿依旧紧闭着小嘴,容欢实在急得没办法,一想到孩子正在发烧,不吃药是万万不行的,一颗心如放在火炭上烤得近乎焦糊,最后一狠心,强行往宝儿嘴里灌去。
宝儿咽进去两口后,紧跟着“哇”地一下,把剩下药汁全部吐出来,她受到了惊吓一般,开始哭闹,想离开容欢的怀抱:“坏坏……爹爹坏……爹爹坏……”
容欢脸一白,眼泪差点没迸出来,宝儿的一句“爹爹坏”,真比挖了他的心还痛、还难受,他束手无措地抱着孩子,完全一副颓然无能为力的模样,竟让人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感觉。
幼幼在旁忍不住张口:“让我试试。”
☆、第75章 [心爱]
容欢一门心思俱放在宝儿身上,因此并不清楚幼幼是何时进来的,直至听到她说,才慢慢调转过头。
幼幼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脸灰颓之色,就像个行将就木的人,眸底的流光黯淡死寂,只剩下深渊一般的哀恸无助,这样的眼神,竟然叫她觉得窒息,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难过,一刹那的眼神碰撞,使她深深感受到,他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用生命来爱着。
此际容欢面对她,不再是阴沉恨愤的神色,而是默默想了想,然后放下宝儿起身让了开。幼幼认为这便是默许的意思。
她连忙踩着脚踏坐到床边,将宝儿抱在臂弯里,毫无缘由的,抱起孩子的一瞬,她莫名的想落泪,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一时间,是酸、是苦、是涩、是痛、是愧……在心底糅合成一团,百味陈杂。
“宝儿乖……听娘亲的话,不哭了啊。”其实她虽说试试,但实际上也没个确切的办法。而宝儿发觉身边换了人,睁眼望去,过去一会儿,开口说,“娘亲……有小鱼儿……”
孩子这是烧糊涂了,还以为在池畔跟她玩耍,幼幼心疼地抚摸着宝儿滚烫的脸颊,她身上气息温软,带着幽幽的馨芬,好似五月天里的飞花暖絮,与容欢的怀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男人的怀抱总是结实而灼热,对孩子的感情宛若无垠大海,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母亲的怀抱,又轻又柔,安谧而美好,像山涧一股暖暖的温泉注入心田,徘徊不散。大概是孩子天生带着一种对母亲的依赖感,宝儿本能地往幼幼臂窝里钻去,喜欢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宝儿……想跟娘亲玩。”
幼幼柔声讲:“可是宝儿现在病了,没有力气玩,不过宝儿要是喝了药,就能快快好起来,然后娘亲每天都来陪宝儿好不好?咱们去捉鱼鱼,采小花,要不然,娘亲这就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