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云玄昶见秦立川去如厕,虽幸灾乐祸,却又度日如年,明知道秦立川的举荐名单不是自己,却抱着一只鞋还没落地的心情,听他念出来才安心,不然,心里总是压了块石头。
半刻,秦立川总算回了。
几名臣子见着,又不免交头接耳,暗中有些取笑。
秦立川这回却并没刚才的羞愧,反倒有些恍恍惚惚,走到中间,给宁熙帝谢罪方才的失态。
宁熙帝见他去了一趟净房,脸色变得苍白,脚步也很虚浮,估计还真是着了凉,体谅他两朝老臣,年纪大了,没有多怪罪,懒得多耗时间:“既然无恙,秦爱卿快些将举荐名单递上来吧。”
秦立川将袖口内的折子逃出来,颤颤巍巍地递给姚福寿,姚福寿将折子又转给了宁熙帝。
云玄昶捏紧拳,真是痛恨啊,尚书之位,莫非唾手可得时就这么飞了?自己是兵部的二把手,除了秦立川,自己最大,经验丰富,又曾在亲自督过几场战事,没有谁比自己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了,如今却……
暗中扼腕叹息一声,云玄昶咬紧牙关。
半天,只见宁熙帝手持折子,头抬起来,望过来,竟正对自己,目光颇有些审视之意。
云玄昶神色一滞,圣上竟看到自己头上来了……还未反应过来,宁熙帝眯起雷霆威严的双目,略一点头:
“朕瞧,云卿家确实不错,本就是朕心中头三名的尚书候选人,果然,秦爱卿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头顶仿佛被什么砸了一下,银光一闪。
云玄昶大惊,名单上面是自己?不可能——
秦立川见皇上竟早就瞧中云玄昶,更加只能顺杆子爬,瞥一眼云玄昶,道:“是啊,玄昶在兵部多年,是微臣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绝对能够统领大宣兵部,堪当尚书之职。”
那眼光,不是真心实意,倒像是含着几分迫不得己。
云玄昶刚被天下掉的馅饼砸中,没来得及多想,脑子还晕乎乎的,马上站起身:“微臣有愧,年资尚短,不过若能即尚书一位,必定鞠躬尽瘁,为我大宣继续卖命效劳!”
朝会散去。
待圣上先离开,官员陆续离开了议政殿。
云玄昶故意落到最后一名,走近秦立川,这老家伙,到底玩儿什么把戏,莫不是良心发现了,还没靠近,秦立川捂了肚子,糟了,那茶里的巴豆厉害得很,还没拉完,又疼起来了,见云玄昶过来,甩甩袖子,语气蔑视:”凭借裙带关系,妇人力量,就算能够当上尚书也就是个熊样儿!嗳哟,我肚子——不成——“说着直奔净房去了。
云玄昶前后一想,明白了些什么,正在这时,殿门廊下的一名红袍小太监走过来。
眼熟,像是刚刚站在秦立川后面的小太监。
小太监递了一封信交予云玄昶手里。
*
与此同时,云府。
晌午过后,妙儿从院子外回来:“大姑娘,老太太去了家祠旁边的小屋子,还领着家中一群人,叫您也过去一趟。”
云菀沁二话不说,放下手头活计,领了妙儿就直接去了家祠那边。
家祠边的小屋,多日无人问津。
白雪惠倒也是命大,挨过了这一劫,身下伤口并没继续恶化,这两天收了创口,高烧也退了,听说婆婆过来了,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却忍住惊惧,要阿桃去找把梳子和镜子。
等阿桃回来,白雪惠对着镜子,将毛毛糙糙的头发梳好,绾了起来,打了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简单收拾干净了,坐在床边。
黄四姑伴着婆婆进来,见这弟妹脂残粉褪,憔悴了不少,也是有些暗下一惊,想前些阵子刚来京城,初次见这弟妹,还像个仙人儿一样,保养得极青春美貌,皮肤细滑干净,眉眼娇娇柔柔,发丝一根根儿地梳得齐整无痕,一身的衣裳,连个褶皱都没有,哪里像是二十大几奔三旬的妇人,放在乡下,顶多就像十*,可如今,面黄肌瘦,浑身有股难闻的味儿就不提了,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凹得就像小沟,鼻子两边的两道纹路一下深了许多,衬得整个人像个干瘪小老太。
女人想要美,得花无数时辰保养,可要是老起来,几天便能做到,随便一顿伤心,难过,操劳,经历一场变故,竟是能完全变个模样,比易容恨不得还要快。云菀沁站在祖母后面,眼色淡漠,凝着白雪惠,白氏这个模样,她从来还没有看过,前世,应该自己是这个样子,然后白雪惠母女这么看自己吧。
这样一想,做个不轻易动心的人倒也好,起码不会动不动就为了薄情男人而悲伤,为了不孝女儿而难过,为了乱七八遭的极品而动怒。
童氏与黄四姑一样,微微吃惊白氏萎靡成这样,短短几日,凋零如残枝,瘦了许多,换了一身素白色的粗衣简服,长发绾了一个柔顺而低调的垂髻,显得无争无怨,比家中的婢子还没有存在感。
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童氏来之前,有过心理准备,想依白雪惠的性子,估计会叫苦连天,拼命诉说冤枉,抱着自己腿脚哭不已,如今见她淡定,有些出乎意料,却也没有多耽搁,将怀里的休书一拍。
白雪惠瞥一眼那纸休书,唇角添了一抹谈笑,衬得人宛如崖边被风吹得欲坠未落的花,有种绝境中的惨烈:“这可是老爷的意思?”
“连老爷的字迹都不认得了?饭桌上,老二亲自写下休书,旁人可没有编排过一句。”童氏冷道,果然还不死心。
白雪惠得知是云玄昶的意思,脸上神色更是诡谲,像在笑,却又包含着融化得看不见的雪冷意,依旧没有哭闹,好像所有的愤恨与委屈在一场小产和几天的病痛中,已经消失殆尽,并没有动弹,只是坐在床沿边。
”来人呐,压住白氏的手,摁手印。“童氏见她不动,吩咐。
两个老婆子上前,一个压住白雪惠的脊背骨,一个强行掰开她纤细得几乎一折即断的手掌,将拇指压在鲜红的印泥里,然后在抓到白纸上面。
白雪惠这才宛如从大梦中惊觉,异常狂暴地挣扎起来,尖叫:“不,我不摁手印,不摁——我是侍郎夫人,谁都抢不走我的位置,侍郎府我最大,老爷最宠我——我不摁!”
“压下去!别磨蹭!外面的车子还等着呢。”童氏手一抬。
外面的车子,白雪惠短暂一怔,她没有娘家,根都已经扎进了京城的侍郎府,休书一下,云家为免丢人,也不会允许她在京城生活了,肯定会把自己抛到见不得人的偏僻地方——说不定还会派人监管着——
白雪惠不知哪来的劲儿,死死犟着手,就是压不下去。
掰着手的老婆子见到老太太的脸色,再不迟疑,使出浑身解数,将白雪惠手掌“嘎达”一折,还没等她惨叫痛喊出来,已经硬性地朝底下的一方休书压下去——
门外传来咚咚脚步声,伴随着家丁的声音:“老爷——”
云菀沁心头一动,爹回来了?他将这事儿交给祖母打理,就是懒得面对休妻这种闹心又费精神的事,现在突然出现,难不成出了什么变化。
云玄昶几步跨进低矮潮湿的小屋,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趴在床沿边的白氏,直接就面朝童氏,声音压着低低:“娘,不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