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沁一看郁柔庄的目色,就知道,这就是个女版的慕容泰,今儿不找自己的茬是不舒服的,若是前世,被当朝的皇后记恨上,只怕也只能呸一声认栽,可今生,大家都差不多同一起跑线上,她郁柔庄不是万人之上,自己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木头石头。
郁柔庄已颔首开了口:“原来云小姐也参加了这次撷乐宴么?我还以为撷乐宴门槛儿极高,邀请的就算不是皇室宗亲的女儿,也得是名门千金呢。”语气谦和,乍一听并没失礼,可字字都充斥着鄙夷与怀疑。
妙儿心里还记挂着花船粉头来家中闹,害得小姐差点儿丧了闺誉还被罚跪许久的事,心里有气,只念着这是在皇宫,不能给小姐丢丑,不然依她性子,管她是宰相千金还是乞丐女儿,早就上前叉腰骂上了,此刻听见这样的侮辱,压着脾气,一字一顿:“郁小姐,奴婢家的小姐是兵部左侍郎之女,奴婢家老爷也是深受圣上信赖的朝臣,若然改选升迁,便是当朝二品尚书,并不算什么低门小户。”
“这要看怎么比,”郁柔庄浅浅笑道,“一株野花在荒芜沙漠里,可以算是一枝独秀,可在一群牡丹中,顶多是狗尾巴草。当再高的官也没用,少了贵族血统,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怎么也赶不上来。”
绿水得意盯了妙儿一眼,亦是接过自家小姐的话茬:“小姐,撷乐宴这些年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什么人都往里面放,要不这次完了之后,回府同老爷说一声,明年咱们就不参加了。”
周围几名千金小姐一听才知道,原来郁柔庄不是与云菀沁交好,而是认为云菀沁损了这宴会的档次,想来郁柔庄说的也是极有道理,个个瞧看云菀沁的脸色,添了几分轻慢。
沈子菱也看得出来郁柔庄对云菀沁来意不善,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何结了梁子,却也不能在这儿平白受气,将云菀沁的手臂一箍就要走,云菀沁暗中将她手一握,倒是没有走的意思,这么一走,倒像是落荒而逃似的,面朝郁柔庄,彬彬有礼,语气十分的虚心:
“我这是第一次参加撷乐宴,也不知道从前邀请的什么人,但这一次看来,倒是——什么质素的人都有。”还未等郁柔庄变脸,转而面朝绿水,笑得颇有深意:“撷乐宴是贾太后寿宴之后的小宴,乃贾太后主办,名单也是贾太后最后钦定,这位侍女姐姐抱怨——水准低,到底是在说宴会,还是在说太后呢?”
绿水脸一白。
郁柔庄盯了绿水一眼,绿水只顾着埋汰云菀沁,自知说错话被对方抓到把柄,忙自打嘴巴,反了口:“奴婢不是说太后水准不高,是说……”可也不知道怎么挽救刚才那段话,呛在喉咙管,吐不出来。
众位贵女见形势发转,倒对这兵部侍郎的女儿生了兴趣,暗中窸窣起来。
“你是想说,贾太后水准一向很高,只是宴会上的人一向水准不高,对吧。”云菀沁帮她挽救,笑眯眯。
“对对对!”绿水忙道,只要别被宫人听到治她个辱慢太后的罪名就成了,郁柔庄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妙儿笑了起来:“绿水姐果真眼光如雪似刀,一眼就看穿了参加宴会的人一向水准不高啊!我家小姐第一次才来,幸亏有您的提醒呢!”
众女一下子哗然起来。
绿水自吞苦果,欲辩无门,见几个千金小姐恼恨望向自己,只得恨恨退到一边。
郁柔庄冷笑,还是像头一次见面一般的牙尖嘴利,可在宫里牙尖嘴利又有多大的用处,牙一咬,低叱婢子:“不会说话便当哑巴,进了这么多次宫,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还比不上那市井来的没见过大场面的土包子……”
殿阁大学士家的小姐也应邀参加了撷乐宴,受过云菀沁的恩惠,刚治好脸上的酒刺,这会儿见气氛僵持,打起了圆场:“算了算了,也没多大的事儿。”
郁柔庄得了台阶,袖子一摆,正要走,云菀沁缓缓开口:
“至于郁小姐说的贵族血统,我府上养的家犬家猫儿配种,下人倒是喜欢用那些贵族血统的种狗种猫来配,比如西域来的狮毛狗儿,西方舶来的哈巴狗,因为生下来的强壮,听话,奴性,很乖巧的……”
郁柔庄受了奚落,牙齿一痒,合紧了,袖子一摆,倒显出几分凛然气焰:“将贵族比作猫儿狗的,云小姐家教便是这个样子么?”
“云小姐不是王公子女,不熟悉贵族圈子,自然只能用宠物来做比较了,郁小姐多想了。”有声音徐徐飘来,宛如从承天湖上飘来的清风。
众位佳丽回过头去,一名男子上了二楼,身后跟着两名太监和一名侍卫、一名宫女。
男子面容如春晓之花,长眉入鬓,笑眸如一夕盛开的春季桃花,抬脚上来几步,玉袖生风,一身淡金五龙纹锦绣长袍,外披着一件挡风的雪羽大氅,脚踩青缎粉底靴,头束鎏金翡翠发冠,一只白玉钗横插而过。
云菀沁、妙儿与云菀桐三人见着熟人,一怔。
有几个贵女并没见过这名男子,可光看身上的淡金色和五龙纹,还有身后跟着的人,这么大的排场,就知道对方是皇室人。
郁柔庄倒是认识,急忙俯身行礼:“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佳丽一听,竟是东宫太子亲临摘星楼,也都惊讶地跟着郁柔庄齐齐俯身施礼。
太子目光在人群里打了个转儿,停在云菀沁身上,面上笑意未曾淡去,语气煞是认真,叫云菀沁听了只觉好笑,完全与戏楼的那人联系不上来:“嗯,免礼免礼,孤奉了太后的懿旨,来摘星楼看看今日客人,看奴才们有没有怠慢。”
“哪里,哪里,太后慈和,体贴臣女,有劳太子殿下……”众女连忙回应,亦有大胆的女郎抬起头悄悄端详,毕竟……太子的东宫尚无正妃,太子妃之位,悬着呢。
“好啦好啦,那就各自做各自的,孤转悠转悠便走。”太子挥挥手。
大部分贵女每年进宫,都见过这太子,也知道他为人随和得不像样,并没多在意,行过礼便退到一边,继续赏景说话去了。
太子见众人散去,只在二楼转了两圈,最后才仿若漫不经心、实则目的性很强地踱到云菀沁身边。
云菀沁正在阑干边上赏湖景,只觉耳后有热气碰撞,一扭头,连忙矮身一福:“太子殿下。”
太子飞快一近身,轻贴女子耳面,又马上退后:“刚才孤也算给沁儿解了围,一句感谢都没?”说着,双臂支着美人靠,面朝楼外,佯装一起欣赏湖景。
沁儿?又来了。
“那就谢殿下了。”就知道这东宫太子没个正形儿,云菀沁转念,心里一动:“那次万采戏楼……凶徒,捉到了么?”
“沁儿不问孤伤了没,反倒问起凶徒来了?”太子侧过半边脸,在湖光照应下,表情忽闪,叫人猜不透。
云菀沁笑:“太子这不是好生生站在面前么,若太子有事,就算表哥不告诉我,也早就传遍京城,臣女用不着担心。”笑意一顿,“另外,这是在宫里,耳目多,太子就暂且别叫臣女闺名吧。”
太子笑眸目光一闪,倒是尊重了她的提议:“慕甄说,是你通知他茶水间有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菀沁早就预计他会问,慢道:“臣女与婢子去茶水间时,看见那戏楼的小厮行举有异,想太子毕竟是金枝玉叶,以防万一,就通知了表哥一声,没料果然有内情,幸亏警惕了一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等于没说。
太子不信她一个闺中女孩能瞧出埋下炸药的凶徒。
戏楼一事,有惊无险,因为是微服出宫,这件事情并未公诸于外,父皇得知后,只派了几名相关的官员来问过他一些问题,方便私下调查。
许慕甄怕会影响表妹,提前请求过太子,不要说是表妹通知。
他知道证词中的人,全部都会受到盘查,嫌疑者更甚会被刑拘、关押甚至用刑,若是说出云菀沁通知报信叫自己先离开,刑部免不了会提人,就算不关她的事儿,也避免不了一场审问。
对于一个闺秀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太子在问询中,并没说那天碰过云家女眷,更没说过是云家小姐通知。
太子茂如修竹的长身缓缓靠近,声音淡淡,回答她刚才的问题:“父皇在侦查凶徒,还没有线索。你对凶徒,很有兴趣吗?”
云菀沁眺望远处皇城外的山峦影子,尽量让声音轻快一些:“哪有什么兴趣,若是机密,臣女也就不问了。”说着,悄悄侧过眼,见太子平静望着前方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