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廷这才望向云菀沁:“听见没。”
云菀沁头一回叫他这么无赖,再见沈肇退让,愈发替他委屈:“我倒是想看看大冬天哪儿有蚊子!打蚊子有打得人家肋骨都快断了吗?用身份压人算什么厉害。”
夏侯世廷从来不觉得用身份踩踏人有什么厉害的,可今天,——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后悔。
若不是看在他是云菀沁闺友兄长,两人自幼认识,青梅竹马,便是当场削了他,也是有可能。
夏侯世廷这口气还就真赌上了:“他有本事,你大可以叫他来压本王。”
云菀沁见沈肇到这会儿还捂着胸,知道估计疼得不轻,也顾不上跟他争论,倒了杯热茶端过去:“大哥坐着休息,先喝口水。”
沈肇端起杯盏,不经意地望了一眼上座人。
夏侯世廷只觉那目光充满了耀武扬威,明明自己才刚刚挥了他一记老拳,这会儿却好像被他打中了胸膛一样,心口一塞,鼻息也沉沉下来,回望一眼,眸子里全是威胁,自己还没喝,他也别想喝。
云菀沁看得嘴角一翘,还真是服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气,无聊得很,倒了一杯茶过去:“三爷也喝一口水,休息休息吧,商议一晚上,又耗了些力气,早该累了。”
夏侯世廷脸色这才松弛下来,胜利地端起茶杯,象征性呡了一呡。
沈肇呷一口茶,抬头望向云菀沁,漫不经心似地随口道:“茶里加了酸枣?”
“没有啊,不过是普通的绿茶。”云菀沁回应。
“噢,闻着满屋的酸味,还以为加了酸枣。”沈肇放下茶盅,起了身,又起身拱手,含笑:“下官出去料理余下的事务,就不阻两位相处了。”
“沈少将军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对于他暗示自己的拈酸吃醋,夏侯世廷也没什么不喜,早就想赶他走了,只是见着云菀沁在场,不好明说,此刻见他有自知之明,也就示意他有多远走多远。
沈肇走到门口,又回头,摸摸揍了一拳的胸口:“这一拳,先给王爷留着,若是待我妹子不好,再一并还给你。”
门一开一闭,沈肇似是将两个守在门口的亲卫也顺便叫走了,厅内厅外,一片寂静。
云菀沁将沈肇用完的杯子拾掇好,方便等会儿带走,转过身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这次的事,三爷千万别怪沈大哥,真的是我擅自做主……”
话没说完,背后一阵疾风,男子已上前,环住她腰身,活活将她揉进了怀里。
一口一个大哥,听得他五味杂全。干脆用实际行动灭了她亲亲热热的叫唤。
“咯噔”一声,手上的杯子掉在案几上,摔得清脆一响。
这是重逢后,第一次单独面对面,有足够的时辰相识和对望,可不知道怎么,两个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两天的惊吓,把他想要说的话都耗干了,罢了,只要她平安无事,什么都好。
室内只剩下男女沉沉的呼吸。
直到——云菀沁感觉他的手放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对劲了,才撇撇唇儿,挣扎了一下,低声道:“小心被人看到了。”
男子弯下头颈,唇贴在她粉嫩的小耳珠,轻轻地摩挲,声音被烧得炽烈暗哑,将她两只手困在臂弯里:“抱一会,就一会儿。”轻嗅着她的颈耳后,熟悉的清甜馨香一*在他鼻下流转。
早就该知道是她了,她的体香有谁会是一样的,居然还一口一个滚蛋和贱人的骂了她好一阵子。
还有——
他记起什么,握住她纤臂撸起袖子,那天在池子边和房间里摔过她两次,此刻见到肌肤胜雪,光滑无碍,松了口气,眼光再一滑,见她指尖微肿还没完全消退,那日刑房事,到底还是叫她受了一下。他之前哪里会注意,现在一见,心尖一动,声音一厉:“这个梁伯坤,还没打够。”
云菀沁叫他提到梁巡抚,轻声问道:“梁巡抚昨晚炸山的事,三爷有怀疑过吗?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为了救三爷,而是想趁乱子害三爷性命。”
腰上手臂稍一松动,马上又揽紧了。
她的想法跟自己的怀疑,不谋而合。
云菀沁见他也分明对梁巡抚起了怀疑,道:“若真是想要趁乱害三爷,为什么不马上问罪,拿下他?”
夏侯世廷将她身子掰了过来,直直凝她,仍旧是那张寡淡得近乎粗鄙的脸,可一双清亮动人的瞳仁儿,仿似他最宁静的港湾,道:“没有实际证据,暂时不便打草惊蛇,昨日兵荒马乱,情况特殊,就算问罪,他大可澄清说自己是根据军情判断做出的决定,最多是个判断失误罢了,横竖都有理由扯。”顿了一顿,厉了声音,“本王这小半生被人害的次数还少了?梁伯坤,还排不上号。”
云菀沁想起吕八说的,正要开口,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自有主张,你放心。”
语气虽然还算温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严厉。
云菀沁见他心里有数,也估计有了什么打算,便没再多说。
男子见她不说话,手劲又大了些,一箍,揽得她腰恁紧,语气一变,呵出笑意:“怕了?本王振振夫纲的时候,还是能吓着你的吧。”
云菀沁腰肉被他碰得痒痒,又怕被人真的看到了,推了一把:“是的是的,怕死了。奴婢先出去,来了好久了,该回去了,怕万一吴婆子找来了。”
夏侯世廷死赖了不放,忿道:“这还有天理吗,当丈夫的想要抱一抱爱妻,还得做贼一样。”
却还是忍下想将他揉进骨子的意思,放开手,确实不能让人起了疑心。
分开后,云菀沁拿了托盘,出去前,到底忍不住,脸色一黯:“吕八的尸身,也跟其他人一样,埋在了山脚的乱葬岗?”
夏侯世廷看着她,唤了一声:“遥安。”
施遥安推门进来,见到云菀沁,眼色恭敬,做了个行礼的示意,上前听了几句耳语,转身低语:“娘娘请随奴才来。”
施遥安在马厩那边拣了辆马车,两人上车,从行辕安静的右侧门出去,快马疾鞭,一会儿功夫便到了东城一处幽静的盆地地带,离昨晚上的山地,只有一两里之遥。
盆地下方,一层一层,全是安静的坟包,有香火,有墓碑,旁边清亮湖水随风波动,看上去,是一片祥和的阴所。
云菀沁随着施遥安站在最上方,只见施遥安指着斜下方一处新坟:“吕八到底救过娘娘,三爷知道娘娘有恩必报,心里有牵挂,跟晏阳官府已经报了吕八的功,折了些罪罚,早上三爷就叫人将尸体移出来,叫义庄的人清洗过,换了寿衣,又买了一口好棺材,送到这里。这地方偏僻,安静,风水好,是个好阴所,也付了银子,今后会有附近农人专门来扫墓和供奉。”
新坟前,供着水果红肉,两台香烛置在旁边,线香幽幽袅袅升着。
云菀沁眼睛湿润,却见那崭新的坟包前跪着个人影,浑身似是披麻戴孝,娇小的脊背正在抽搐着,似乎饮泣。
“吕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