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氏没说话,只觉脑子里的弦扯得越发紧,突突跳着,叫自己不得安歇,却只点点头,声音柔和:“皇儿送的几个婢子当中,属你心眼儿最活泛,最会办事,所以有什么事,我也只放心叫你做。
蓝亭本就是个嘴甜脑子灵光的,这会儿也听出主子的意思,忙一福身,让她安心:”蓝亭得主子厚爱,自然也是鞠躬尽瘁,主子交托的事儿,奴婢只一人去做,她们三人都不知道。奴婢知道,不管主子做什么事,全是为了秦王好,别人就算不体贴主子,怀疑主子,可奴婢却一定会好生维护主子。”
赫连氏美眸中有什么光芒一闪,却愈发柔和,撑起身子,将她扶起来:“好。”
第二天,长青观内,云菀沁下了早课,净逸叫庵堂里的嬷嬷过来通知,让她收拾细软和行李,准备第二天出宫。
嬷嬷刚一走,同屋的几个小尼姑都围了上来,道起喜来。
云菀沁与几人说了会儿话,开始收拾行装,大半是姚光耀送来的书和医用物具,小尼姑们闲着没事儿,也蹭过来帮忙,几人没一会儿就打好包,只听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声。
云菀沁出去一看,是蓝亭和紫霜二人,一疑,下了阶:“有什么事吗?”
蓝亭笑着说道:“秦王妃之前在受罚,主子想叫你过去说话也不方便,现在好了,明天就要出去了,也宽松,今儿叫咱们来喊你过去闲叙闲叙,今后进宫的机会难得了。”
云菀沁点头,回屋说了一声,跟着两人先去了萃茗殿。
到了萃茗殿的门口,蓝亭和紫霜在前面带路,云菀沁一瞟眼,见墙下的停轿所有一顶小软轿,看起来像是官宦人家的出行工具,轿子旁边还立着个婢女。
她脚步放缓了一些,那顶软轿显然不是宫里女子的坐轿,婢女的打扮,也不像是宫女。
莫不是宫外来了人?
倒是稀奇了,赫连氏在大宣没有五亲六眷,来了好几次萃茗殿,还没见过招待过外客的。
“是有客人吗?”云菀沁跨进大门,边走边问道。
紫霜扭过头,犹豫了一下,要回话,正好赤霞得了赫连氏的吩咐,出来迎接人,刚到大门这儿,见云菀沁过来了,迎上前道:“秦王妃来了,主子在花厅等着您。”又吩咐紫霜和蓝亭:“我将王妃领进去,你们去厨房端水吧,再把太后赏赐萃茗殿的过年贡果儿啊小点心都搬出来,别怠慢了王妃。”
云菀沁一听贵嫔将太后赏赐的贡果搬出来,道:“不用了,是太后赏给母嫔的,我怎么好享用。”
赤霞相比蓝亭等人,是四个人当中最老实的,有什么说什么:“王妃客气什么,太后每年都赏赐各宫各院呢,大过年的,主子也没法子与王妃和秦王一块儿吃团圆饭,上面贵人赏的东西一个人哪里享用得完,王妃来了正好。”
“是啊,主子只秦王一个皇儿,又怎么会委屈得了王妃这么一个儿媳妇。”紫霜年纪最小,说话最直率。蓝亭也笑起来,说着,两人分头去忙了。
萃茗殿用来见外客的花厅在后院,有些距离,赤霞领着云菀沁从正殿左侧的小径走过去。
走了小半,云菀沁随口问道:“母嫔头风好些了吧。”
头风?赤霞扭过头去:“贵嫔头风没有发作啊。”
云菀沁眼色一动,那为什么蓝亭会骗自己那几天贵嫔头风发作,待在殿里,足不出户?
她没说什么,只浅浅笑:“哦,是我弄错了。”
赤霞心儿直,没多想什么,转过头去就将事儿抛到脑子后面去了,继续带着人往前走。
到了花厅外,赤霞先进去通传。
云菀沁站在廊下的天井等着,赤霞进去时没关严的虚掩门扇的里面,传来女子的低柔笑语声。
声音虽不大,也听不清楚,却一点点的飘了出来。
是今天来萃茗殿的女客?
正想着,赤霞推门而出:“王妃,贵嫔有请。”
云菀沁提裙子上阶,进去了花厅,厅内置放着熏炉,并无节庆的欢快,一片素净。
蒋皇后新丧,虽后事办得简朴低调,但宫里各殿和文武百官,仍是遵循大宣朝为皇后服丧的礼制,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和内外命妇穿二十七日孝服,禁声色娱乐。
赫连氏一身缟素,将平日的艳光压下去几分,衬得清雅无匹,此刻怀揣着金丝手炉,坐在花厅的上首,正与下方的女子语笑晏晏,谈天谈得很是酣畅尽兴,显然被那女子奉承得很好。
见云菀沁来了,赫连氏聊天的话音一顿:“沁儿来了,坐下吧,”又转头吩咐:“外头冷,给个手炉给王妃煨着,……茶水也叫蓝亭她们快奉上。”
女客背对着云菀沁,可身影纤纤弱弱,并不陌生。
云菀沁看着女子站起来,转过身子,在赫连氏的示意下,几步上前,行了个礼:“秦王妃有礼了。”
韩湘湘面庞如三月桃花,不知道是屋子内太暖和,还是和赫连氏说话说得情绪激动,一张脸红扑扑的,腰身一弯,显得柔软楚楚。
云菀沁目光转向上座,微微一笑:“原来母嫔的客人是韩小姐。”说罢,择了个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坐在了牡丹圈椅内,又接过递来的手炉,捧在怀里。
韩湘湘见她并没叫自己免礼,身子弯在半空,只得望了一眼赫连氏,见贵嫔示意,才坐了下去。
赫连氏笑着道:“是啊,得了皇上的允可,今儿正好有空。我就差人去跟韩通那边说了一声,将韩小姐送进宫来做做客,陪我说说话。”顿了一顿,声音并无起伏:“反正,早晚也是一家人了。”
韩湘湘听了脸色大红,埋下头,紧紧拽住裙子两侧。
云菀沁轻抚杯盖,柔柔吹着热茶,正呡了一口,抬起头,望向赫连氏。
赫连氏见她似是不明所以,脸上笑意未褪:“皇上之前与皇后为秦王商议的这门亲事,因为宫中最近事多,耽搁了。现在皇后的身后事妥当了,朝事也都安排了,样样都上了正轨,昨天我去养心殿看皇上时,他又跟我提起了这事儿,想要遵循皇后的遗愿,我看皇上心意坚决得很,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着他意思了。沁儿,你们两个刚刚新婚,母嫔知道,这会儿添人,估计叫你心头不舒服,可既是皇上的意思,也没法子……你不会怨恨母嫔吧。”
一番话,已经全部推到皇帝身上,能怎样?云菀沁放下茶盅:“若是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忤逆不得的。”
赫连氏欣悦了一些,却听她话还没说完:“……只是,打从皇后进了思罚殿,皇上一直没提这事了,怎么突然又重新翻起来了。”
赫连氏知道,她在怀疑是自己主动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个婚事,望了一眼韩湘湘,淡道:“谁知道呢?兴许韩家小姐就有这个进王府的命。”
韩湘湘今天为了讨贵嫔欢心,使出浑身解数,全心全意地侍奉着,刚刚将贵嫔招呼得心花怒放,后来云菀沁进来,总觉得矮了一截儿,又觉得像是做了亏心事儿,再不敢说话,一直低着头,听到这里,却再也坐不住了。
她拎了裙子,刷的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朝着对面的云菀沁,跪了下来:“王妃,那日御花园中湘湘的承诺,今天也一样!湘湘只愿意长伴秦王身边,不求别的,每日能看他一眼就好了,绝不会跟王妃争宠!进了王府后,王妃只拿我当下人就行了——”
这一跪,室内的赤霞等人都一惊。
赫连氏面色怜悯,走过去亲自将韩湘湘扶起来:“你到底也是个千金小姐,怎么能落得这么低贱可怜?你爹虽说官衔不如云尚书,却也是大内当差、成天能见着皇上的人,不用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我今儿叫你来,是让你们两个好好说话,沟通一下,联络联络感情,不是看你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