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眼光,是相识了许久的神色,不是故友,不是红颜知己,是属于眷侣之间才有的。
便是在皇后和贵妃以及后宫那些女人的眼里,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光芒。
而且奇异的是,他居然一点不排斥,还很受用。
不过,他到底还是轻握住她枯瘦纤腕,拉到一边,义正言辞:“少夫人请自重。”
他面孔严肃,拒人千里,让她倒不自禁莞尔,苍白的香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可这该死的身子实在不容许她耗精力,马上喘起来。
先胆大妄为地摸自己的脸,又莫名其妙地发笑。怎么看都像是大逆不道,调戏自君心。
果然是拼死绊倒负心汉的女子。夏侯世廷对她的举动倒也不奇怪了,估计是病糊涂了吧,只心中又徒增了几分惋惜,却听她停下喘息,斜斜倚在迎枕上,虚弱道:“妾身一直有个问题想问皇上。”
“说。”他恢复正色,虽挡开她的手,却不易察觉地将凳子又往她病榻前搬近几寸。
“皇上为什么会信任妾身,还会这样照拂妾身。”这是她前世疑惑的,重活一世后因为揭开了一些事情真相,所以此刻能猜到几分,只等着他的回答来确凿。
他望向她:“你真要知道?”
她点点头。
男子眉目微结,掂量了下,尽量委婉:“你母亲,与先帝爷是故交。”
说完,他等待着她的惊讶和追问。
出乎意料,榻上女子并没太过震惊。
她终于释然,果然,前世的他照料自己,是因为他知道宁熙帝和母亲的事,也许前世宁熙帝临终前,还将自己和弟弟托他照顾。
难怪自己区区个闺中妇人,疯子一般闯到御前告状,他并未叫人将自己拖下去,给了自己极大的耐性,还不顾归德侯府的面子,将慕容泰捉拿下狱,并在自己最后的光阴派人给自己看病,最后更亲自来看自己。
这真是个满身都令他好奇的小女人。夏侯世廷对于她的病入膏肓,更加可惜了,当初父皇托孤,坦诚云府的姊弟是他红颜知己的一双儿女,待自己驾崩后,若姐弟两遇到什么事儿,叫他暗地出手,关心一下。
红颜知己?他当时不觉心中一笑,不就是情人吗,料不到父皇原来这样风流,连臣妻都要搞,面上倒也顺从了父皇。
没料初次一见,就是她泼天来了一场告御状。
在她眼里,自己是一个手握权势,可以帮她绊倒负心夫婿和娘家的人,当日她跪在跟前,一字一句说得小心翼翼。
可她不知道,她是他尽管不认识但是放在心里的人,这场忙,他为了遵守父皇的遗愿,肯定会帮她。
“你放心,你被赶出家门的弟弟,朕也在派人找,待找回来,会想法子为他安个适合的去处。”他望着她。
原来自己过世后,弟弟的下场不坏。云菀沁最后一点心结释开,露出笑意。
即将凋零的花突然绽放,有独特的璀璨,看得他心动几分,气血微微一涨,用气功压下,百骸方才顺畅流走。
因说不出来的毒伤,宫中女色形如摆设,年逾二十,登基多时,还未沾女色,一贯对女子也*清寡,每逢去后宫,只去表妹那里,别人都以为崔贵妃是后宫盛宠第一人,谁又知道,他与表妹从小便是兄妹感情,压根不可能有任何界越之事,表妹只是帮他掩饰不能人道的挡箭牌?
这个云氏,却从相国寺到现在,一次又一次点起他体内的火苗。
是因她美貌?先下病成这样,能有多美?他自嘲。
可为何就是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始有些异样,蓦的开口,因为气虚,字句慵慵起伏,倒更是撩人,下意识一斜眸,波光横飞:“皇上为何这样看妾身。”
他没想到她看出自己心思,脸色一赤,坚决不认账:“少夫人多心了。”
这一点两辈子倒是差不多,死鸭子嘴硬,闷骚得很。许是太久不见,就算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己还没来得及相识,她仍是克制不住情思,手往前一移,小心地捏住他一根指,温温笑:“三爷是想说妾身自作多情了?”
他不敢相信她的言行,这下再不能病糊涂来替她解释了,浓眉攒紧:“是谁教你这么喊朕?连宫里的女子都没这么喊过。”被她拽住的手指,却中了咒语一样,任由她握住,握紧点,握紧点吧,朕不在意。
宫里的女子?他说的是他后宫的那些嫔妃。
这一世,郁柔庄为后,崔茵萝为贵妃,还有那些她不知道,却可能会载上后世史册的妃嫔……
惟独没她。
云菀沁忽的心头一动,因为有些激动,握得他更紧:“皇上能不能再帮妾身一次?”
他睨一眼她小手,平定血气,让自己看上去很冷静:“什么事。”
与此同时,她一阵目眩头晕,身体发出最后通牒,警告她寿命不久,忍住不适,直直盯住他:“妾身想成为皇上后宫的人,无论什么名分都好。妾身知道自己已经是风中残烛,又是归德侯府的女眷,可以待妾身走了,皇上再封册妾身,只要让妾身上了玉牒,成为后宫的女眷就好——”
他惊诧地望住她,她不是说笑,更没半点害臊,就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任务。
他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死了,要个虚的封号,又有什么意思,还得背着个不好听的二嫁名声。可她的神情很紧张,他竟不忍心让她有半点失望。
“你,想当朕的女人?”他莫名比她还要紧张,又终于忍不住,疑惑审视:“可是暗恋朕?”
不要脸。还真是自信。她轻巧莞尔,点点头,满足他的自尊心,兴许他就会同意了吧,又道:“妾身知道,这样对皇上的名声可能会不好听,但先帝能做的事儿,您也能子承父业,更能青出于蓝,发扬光大。”许是话说长了,气短,咳喘几声,喉头甜甜,感觉呕出血了,暗中吞下去。
好一个讽刺,先帝与臣妻有染,所以他这继任皇帝合该也不能落后?夏侯世廷瞥她一眼,却气不起来,唇角反倒还挑起一抹笑,沉默了片刻,语气批示下级一般:“朕考虑考虑吧。”
她知道他这么说算是答应了,吁了口气,这样,可会改变她重生以后的命运?前世若昭宗妃嫔册上有她的名号,那么,这一世兴许她能继续好好活下去,他若成了天子,她进入后宫,也算不得与历史背道而驰了吧。
正在遐思,有声音飘进耳帘:“那么,现在轮到少夫人来告诉朕了。”
她一疑,抬头,只见他俯了半身,离自己不到两三寸,这个角度看,斜眉直飞入鬓,眸仁难得闪烁不定,无平日的沉着:“为什么朕觉得跟少夫人似曾相识?”
这话若是其他男子说,活活就是勾搭良家女的登徒子,从他口里冒出来,竟是真心实意的,十分诚恳。
她轻笑:“妾身这辈子哪有跟皇上相识的时光……”刚说完,身子脱力,眼皮也发了坠,只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仍死死撑住,目光朝他手上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