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这原是亚热带的植物,此时要在长安养起来,自然是不成的。建造技术不够先进,连养育花木的暖房都做不出。就算这两名宫人精心侍奉,确保这荔枝树不会冻伤,却也无法给荔枝树充足的光照时间。
那两名宫人的老师傅也在一旁请罪,他絮絮道“从前这荔枝树就算养不过当年,可这果子落了许多去,总能剩下几枚鲜果挂在树上。”
阳安大长公主要的就是这样几枚鲜果去祭祀高祖。
那老师傅说话都已有些含糊了,哀哀道“奴等不敢欺瞒陛下,夜里梦里都忘不了要侍弄这些宝贝。可可今岁的长安着实是太冷了”
刘协没有说话,攥着那枚落下来的小荔枝,沉默着走了出去,面沉如水。
他于政事上果决甚至狠辣,但日常生活中,对身边近侍却极温和的,鲜少有这么厉色上面的时候。此刻,自汪雨而下,无不心惊胆战,只敢悄悄跟在皇帝身后。
刘协一路出了那园子,直到那荔枝将他手心硌得生疼,他才回过神来,骤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长长的甬道上,仰头望向无垠的墨色夜空。
冯玉陪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不安,轻声道“陛下”
“你可知道如今的河南尹,从前乃是犀牛与大象层出之地”刘协幽幽道,他的语气叫冯玉越发不安起来,“孟子写豫地,豹、犀、象而远之,那是自西周之后,那地方比从前冷了。”
刘协摊开手心,给他看那一枚孱弱发黄而又极小的荔枝,“从前武帝时还能养着留住几枚鲜果,如今在长安城已养不住了。”
冯玉对上他的目光,不安已极,竟不敢开口。
“长安,比从前冷了。”刘协怔忪道。
他再度望向夜空,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在他脑海中奔腾。他想到魏晋南北朝时,因寒冷而内迁的游牧民族,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他想到南宋时的西湖冰合。他想到明末的小冰期
历秦一世,他于帝王心术上,确是当今无人能匹敌。昨日他同淳于阳说起袁
绍帐中事,还洞若观火,能遥想千里之外的政权斗争。可是这一切人间的争斗,面对自然的雄力,都显得那么无能为力。
在几千年,上万年的时光里,人是何其渺小,自然一丝的变动,气温一度的浮动,便是人间无数场烽火连天的战争。
长安比从前冷了,地里的产出就会比从前少,此地的人便活得比从前难了。与长安相邻的河东郡,郡守张扬虽然主动归附,但他的地界上也只能勉强度日。而在长安以北的匈奴更能察觉冷冬的不寻常,时时伺机南下。
刘协攥紧了手心那枚小而干瘪的荔枝,他若要带着百姓在这乱世活下去,无愧于他帝王之尊,这一世是真的要与天斗了。
他笑起来。
与天斗,其乐无穷嘛。
冯玉在旁静静看着,许是被皇帝的笑容所感染,那颗不安的心渐渐沉定下去,不知不觉中,他也弯着眼睛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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