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阳的命门就是他的爱马,闻言总算是闭嘴了。
静默中,刘协涂药到后半程,轻轻开口道“你父亲的尸首,朕命人受了,运回原籍祖坟安葬。”
淳于阳微微一愣,庆幸自己是背对皇帝,可以隐藏起此刻的神色,他脸埋在被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刘协知道他必然是听到了的。
虽然当初在长安,淳于阳一再说他恨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虐待死他的母亲。可有时候亲人之间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恨是真的恨,但恨的那个人死了之后,又会想起零星的好来。
火烧乌巢那一夜,曹操下令杀了淳于琼。
淳于阳必然已经知道了消息,他大约是理不清楚自己的情感,只觉胸中悲愤,又有怒气不知往何处去,所以领兵作战时才不顾生死,受伤之后又不肯好好治疗,在这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悲伤下,有一种潜在的自毁倾向。
淳于阳把脸埋在被子里,感到皇帝的手已经离开,刚刚上过药的伤口传来冰凉的疼痛。
刘协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道“好了。”又道,“这三日,早晚都得上药,朕给你记着。若三日之后还好不了,那不管你怎么说,朕是一定要召医工的。”
淳于阳非常抵触医工,总觉得
是脆弱的表现。
刘协站起身来,看着仍把脸埋在被子里的淳于阳,又有些担心,弯腰把手插到他的额头与被子之间,低声道“倒是没有发烧”他抽出手来,顺手撸了一把淳于阳的发,大概能明白淳于阳此刻的心情,便没有再说什么,亲手灭了外间的烛火,轻轻退回内室睡下。
淳于阳这才敢动,在被子上蹭干眼角湿痕,忍着疼痛侧身望向皇帝离开的方向。母亲是早已死了,如今父亲也死了。从前他根本没有想过死亡这回事儿,一心要让父亲付出代价。他也亲手杀过人。可是他从来没想过,父亲也会这样简单得离去。
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抵触上药看医工这些事情,只是已经记不清多年前哪一次受伤,他忘记上药,被皇帝耳提面命,最后亲自给他上药。在那个过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就是这种有人管束、有人责备的状态下,好像是真的有人在意他的。他不再是母亲已死,父亲不闻不问的野孩子。不需要沉迷在练武之中,他也可以不再迷茫,至少他对于某个人来说是重要的。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只是这个人,刚好是皇帝而已。
淳于阳沉沉出了一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内室门口,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却好像从得知父亲死讯后的迷茫中醒过来一般,重新握住了活着的意义。
次日再出发,刘协原本要淳于阳一同坐马车,但淳于阳哪里肯以堂堂将军的身份坐马车,仍是死硬得挺着背骑在马上,护卫于皇帝车驾之前。
刘协无奈,示意曹昂放下车帘,无奈骂道“且再下去十年,朕倒要看看他还撑不撑得住。”
曹昂低声笑道“旁人臣不敢说,但若是子柏,怕是到八十岁,也是这幅脾气。”
刘协摇头放弃。
曹昂又道“不过臣看着,子柏今日的神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刘协道“他父亲的事情”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当初杀淳于琼的命令,正是曹昂的父亲下达的。
曹昂神色不变,道“可惜他父亲跟随了袁绍。”
刘协便转开话题,道“你二弟与袁熙如何了又打架了吗朕已经命人护送那甄宓前往长安,皇姐得了消息,已经写信来怪朕”他微微一笑,“怪朕只往长安送美人,却不肯送俊才。”
刘清乃是皇帝的姐姐,这话刘协可以调侃,曹昂却不好接,他与淳于阳性情不同,哪怕再亲近的关系,还是守着礼节的,因此低下头去,先回答了皇帝的问话,“如今有子柏回来镇着,曹丕与袁熙哪里还敢胡闹”淳于阳罚起手下的兵来,可是不眨眼的,又提起正事来,“陛下这趟去往襄阳,还要召见孙权与张绣吗两边都递了折子,希望能前去襄阳,觐见陛下。江东长公主也写了信来,陛下应该昨夜已经看到了”
刘协点头道“他们的确是想见朕,孙权也写了信来”
这封信却没有经过曹昂之手,曹昂便知道这是孙权写的密信。
刘协又道“张绣如今不走皇姐的路子了,倒是又催动贾诩,要贾诩上奏,请朕见一见张绣,就算是为了安抚益州民心”他无奈摇头,这都是什么烂理由。他心里倒是很清楚,在这个时代,皇帝就好比是游戏里面的大boss,每个人都想来刷一刷,哪怕不掉落什么稀世珍宝,刷一刷经验也是好的。
曹昂笑道“陛下上次的手腕高超,叫张绣怕了。”
当初刘协把张绣放到潼关坐了两年有苦说不出的冷板凳,拿捏到了极点这才再次起用张绣,张绣这才算是服服帖帖了。
刘协想到当初张绣回到长安觐见时的模样,也忍不住勾唇一笑,道“那也是你配合得好。”又道“朕也正要见一见他们不过孙权与伏寿就不必前来襄阳了。朕还要往吴郡去看一看,到时候再见他们也不迟”
“吴郡”曹昂微微一愣,没想到皇帝要南下这么深入。
刘协明白曹昂的顾虑,但是没有解释,又道“况且若他们都到了襄阳,玉奴压力就更大了。”
原本压制荆州的
将领都入了襄阳,襄阳城中原本跟随刘表的势力恐怕又要蠢蠢欲动。
“所以只让张绣过来见一见。”刘协道“朕还有益州之事,要问一问他。”顿了顿,又道“说不定,还能给他带一位人才回去,给荀攸解决些问题。”
“哪位人才”曹昂下意识问道。
“便是玉奴所说的那位诸葛亮。”刘协慢悠悠道“我这里有玉奴给的住所,咱们先照着地址,去探一探这位青年俊才,再去襄阳不迟。”
“这诸葛亮不在襄阳吗”
“唔,他现下在襄阳城郊外耕种。”刘协仿佛能看到襄阳城中的情形,“他岳家与刘表乃是姻亲,这么近的关系,如今刘表一死,他可不是要出城避祸”
曹昂笑道“玉奴举荐了许多人才,却也不见陛下这样上心。陛下这般想见他,倒叫臣也好奇起来。”他原本是笑着,忽然眉心一蹙,有些仓皇起身,道“臣失仪请”
刘协不用他再想借口,叩击车板,示意马车停下来,轻声道“去吧。”
皇帝的马车一停,整个车队都停下来。
曹昂跃下马车,隐入路边林木间,这才捂嘴咳嗽起来。
刘协静静坐在车内,仿佛一尊雕像。
他当然可以要曹昂不必下车,但他清楚曹昂的个性,如果要曹昂留下来,那曹昂宁可憋过气去,都不会在他面前放肆大咳。
淳于阳从前头回来,敲击侧壁,问道“陛下,出什么事儿了”
刘协低声道“子脩去更衣了,无妨。”
淳于阳望着曹昂离开的方向,就见曹昂从林木间走出来,正缓缓将一方绢帕塞入袖中。他是经历过未央宫汪雨事发当夜的人,此时皱眉上前,扶了曹昂一把,道“你这脸怎么白的跟鬼似的这幅样子就不要御前行走了,躺在后面那辆马车上歇着吧。”
曹昂也觉方才那阵痒意还未完全褪去,恐怕过一会儿又在皇帝面前大咳起来,因此有些虚弱得点一点头,道“你代我向陛下告罪。”他上了跟在皇帝后面的那辆马车。
刘协
隔着车帘早已望见,只对着孤身前来的淳于阳点一点头,示意车队前行,可是心中愈发担忧起来子脩的状况,看起来愈发不好了。
接下来半日,虽然不在同一辆马车上,但刘协仍能听到后面传来隐约压抑的咳嗽声。
而停下来进食再行之后,那咳嗽的声音就消失了。
刘协问时,原来是曹昂将他的马车又挪后了,挪到了拉着皇帝素日御用之物的马车之后,距离皇帝所乘坐的马车着实遥远。
这是曹昂的坚持。
刘协只能派医工去问诊。不久之后,曹昂派人来传话,说多谢陛下赐药,自己已经好多了。
刘协知道这都是胡扯,若果真好多了,曹昂必然会亲自前来。
刘协只能下令,全速前行,在次日夜晚,即将抵达襄阳城。
忽然淳于阳又出现在车侧,问道“陛下,咱们直接进城吗”
“直接进城。”
淳于阳奇怪道“子脩怎么派人来问我,说是不是走错了路,怎么不是往襄阳城郊去的。”
刘协微微一愣,想着他病倒如此还在关心这些琐事,说不出心中滋味,低声道“朕原本告诉他,要先去襄阳城郊见一个人。”
“那还见吗”淳于阳问道。
刘协摇头,道“但朕现在要见玉奴所说的左慈。”
此人行踪诡异,曹操派人也抓不住他。玉奴不知用了何法,能留住他,他却不肯出襄阳城。只能是旁人来俯就。
刘协一锤定音,“直接进城。”
诸葛亮可以等,但子脩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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