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笑了起来,韩莺更是笑得呛着了,咳嗽了一阵才道:“平日里她如何能为?今日这样伏低做小,难得拿住她了,这样轻轻放过我可不依!”
“还要如何罚她?”莫道聪是东道,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惩罚了。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只勉强让她给这次聚会添几个点心罢了。
宝茹自然是满口答应,与了门口婆子一块银子,让她去玉虚宫厨房买些点心来。
“姐儿,这可多了呢!”那婆子笑着道:“这玉虚宫的素点心虽是有名气,四五碟也不过三百钱上下,这银子却是五钱的。”
倒不是这婆子清廉,只不过她是莫道聪带来的家仆,若是自家小姐多给了只当是赏钱,也没什么。可宝茹是别家小姐,她也是头回见,她摸不准脾性,若是个小器的,以为她昧了她的银钱与自家姐儿恼了,小姐脸面不好看不说,自己定是有一顿排头的。
宝茹出门是没带铜钱的,沉甸甸的忒不方便。小吉祥倒是带了,但也不够买这玉虚宫的点心。这块银子是她荷包里最小的了,这会子也没得地方破开。
“这样冷的天,妈妈你买杯热茶喝吧。”
那婆子一听这话心中又是咋舌又是欢喜,这一下就赚了她大半个月的月钱,可不得欢喜!立刻满脸堆笑,与宝茹跑腿去了。
吃过一回烤肉,莫道聪又叫丫鬟把茶具摆出来。
“竟是这样,先头才吃了烤肉,那样腌臜,这会子又烹起茶来了,这样清洁,没得道理,我是不肯的!”
韩鹂指着茶具与莫道聪笑道!
“五娘你知道什么,这可正是大俗大雅,咱们莫小姐也是做了回‘真名士自风流’!”
宝茹笑眯眯地把茶具推到韩鹂面前,又道:“晓得你是爱茶的,咱们几个里头就数你分茶最见功夫,今日可别躲,快作一幅水丹青来!”
韩鹂之前所说不过是玩笑,能出风头她自然乐得。接过茶具,碾茶为末,注之以汤,又用匕轻拢慢挑,茶汤表面竟然浮出山水云雾来。
“妙极,妙极!”
女孩子赞道,都争着满饮此杯,宝茹虽然也啧啧称奇,但却没争着去喝那茶。在她看,也就是这手艺十分了得好看,至于茶么,她是喝不惯末茶的。
映雪品茶,自然是极其雅致的,若是话本里只怕闺阁儿女就要联诗一番了。只是这商户小娘子之间,就是从小就学这些的韩莺韩鹂如今也只是半吊子,哪能得其中趣味?如此,莫道聪准备的顽器就是一些叶子牌、双陆、棋子,都是些赌具。就是棋子也不是拿来下棋的,只怕是用来猜棋子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若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妥妥的是未成年人聚赌,但是古人来看不过是一群小娘子玩耍罢了。
盖因古人的玩与赌的划分往往不是形式区分,而是参与人的实际情况。譬如宝茹她们是不算钱的,那这自然是玩儿,哪怕是算了钱,若是输赢于她们而言十分随意,那也是玩儿呢!差不多的输赢,若是一穷汉,那又自然是赌了。
这也是很好理解的,毕竟一个是在消遣,一个是在搏命。
宝茹搓了搓手直接坐在了叶子牌的桌边,她以前就是麻将桌上的头领。虽然不至于赌博,但是亲戚过年、朋友聚会时,总是麻将声彻夜。那时候虽然喜爱,但到底玩的不多,也没怎的钻研,只是一般水准。
如今可不同,整日没得事做,最爱拿叶子牌消遣。最妙的是,这叶子牌,一个人可玩,两个人可玩,三个四个人也可玩,不然若麻将似的,宝茹家以前郑卓没来时竟凑不出一桌。
既有心磨练技术,宝茹别的不说,至少在这一帮女孩子中间是可以横扫的了。
果然十几圈打下来,小吉祥与宝茹管着钱,那铜钱竟只有进的,没得出的。后头是同学们实在看不得她好得意,直接把她赶了下来,‘发配’去猜棋子了。
这是什么趣味,不过是‘石头剪子布’的娱乐水平,宝茹直接撇撇嘴,直接攒了一盒各色点心,取了一自斟乌银壶,挨着一个熏笼吃起零食来。开头不过是她一个,后头大伙儿玩累了,就见她一个人这样自得其乐,也十分悠闲,就过来闹她。游戏也不玩了,一群人就开起茶话会来。
这一回出来玩耍竟是十分尽兴,一群女孩子,若不是后来看着天色渐渐有些铅灰色,哪里肯回来。
大家在玉虚宫门口作别,宝茹因着一日欢笑不停,此时脸上还泛着红晕。由小吉祥扶着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前往外头瞟了一眼。因着是年下的缘故,都穿的十分鲜艳,这一是为了喜庆,二是为了映着白雪茫茫,好看的很。
为了避雪,大家都罩了斗篷,或是羽毛缎子的,或是猩猩毡的,或是毛皮的,只有金瑛没得,只穿了棉袄,虽说也是暖和的样子,但对比之下就显得落魄了。宝茹想起她今日虽来了,却也没说什么话。
宝茹心里明镜似的,平日因着手头拮据的缘故,她一般是不来赴这种聚会的,只因她怕还不起东道,而又怕落了一个白吃白喝的名头。今日来了,恐怕是她那嫂子又十分难缠了,她来躲一躲的罢。
宝茹心中十分同情,却也只当是寻常风波,她家里哪几日不闹上这一回呢。
第32章 打抽丰来
正是宝茹芦花亭和同学赏雪的时候,纸札巷子家里来了两个客人。
说起来姚员外与姚太太都是亲缘浅薄的人,姚员外且不说,少时无父无母,后来湖州手‘长沙王反正’波及,他宗族在强人手里差不多全没了。
只说这姚太太也强不到哪里去,她本姓孙,是少年没娘,只有一个老父养活到大。没得嫡亲的兄弟姊妹,长到十五六岁上下,家里贫穷连一份嫁妆也备不起。湖州这一带女孩子若是拿不出一份像样嫁妆,嫁人上就艰难,只能是那精穷人家、老光棍或是鳏夫之流了。
那时候姚太太好多小姊妹都来湖州纱厂、织坊里找活干,乡下人也不讲究抛头露面,只要做两三年,挣来的银钱就足够在乡下置办一份体面嫁妆了。好些乡下穷人家的女孩子家里无力为她们置办嫁妆,她们就是这般为自己攒下置办嫁妆的钱的。
甚至还有些从十三四岁开始做,不仅攒下嫁妆,还给兄弟攒下媳妇彩礼。为着这个这样的人家其实都不愿女儿嫁人,就为了女儿能多给家里拿些钱来,好多女孩子到了二十岁拖不下去了这才许配人家呢!
姚太太当时也是出来做工,这才一回遇到了姚员外,两人这才有了姻缘。
不同于姚员外是没得几个亲戚了,姚太太虽没得至亲,但是普通亲戚却不少。几年前姚太太的爹,也就是宝茹的外公去世后,姚太太再也就没回过老家。不过宝茹却已经见过许多姚太太那边的亲戚了,无他,就是常有那边的亲戚上门么。
所谓‘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话说的直白,但是话粗理不粗。姚太太只怕是老家女孩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姚员外在湖州只是一个普通商贾,但在姚太太老家人眼里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有这样的亲戚在湖州,老家人怎么不会来拜访,特别是年节时候,借着走亲戚来的老家人就越发多了,这两个客人就是这一般。
既然是借着亲戚名头,这两人自然是与姚太太有些亲戚关系的。两个客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论起亲戚关系是姚太太父亲的堂兄弟,名叫孙大富,如今也有七十来岁了。与姚太太的爹有同一个爷爷来着。虽然是堂亲,但到底隔了一层,当年和姚太太家也不甚亲近。姚太太如今叫他一声‘堂叔’,也生疏的很。
另一个小的却是他最大的一个曾孙女,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虽说这年纪比宝茹还大一岁,但是论起辈分来比宝茹还小,见了姚太太要叫姑奶奶,见了宝茹也是要叫表姑呢!
他们家原在亲戚里头是个中等,总不至于饿死,本是从没上过宝茹家的门的。没办法,说是走亲戚,但是这也就是打抽丰罢了,乡下人朴实,不到实在无以为继是舍不下脸面这般的。
可是今岁家中却实在不好,一是家中有两个小子结婚,这就是好大一笔花费,为着这个全家都勒紧了裤腰带。再就是今年冬日却是格外寒冷,不要说要置办的年货冬事了,就是要添两件厚实一些的棉衣也不能。还好是冬前家中柴火备的多,每日全家都围着火盆,这才没有冻死人——冻死人可不稀奇,村里就有一个寡老,男花女花俱无,平日一个人只倚靠两亩薄田过活,这一回就冻死在家了,他家只有他一个,还是死了三四日才有人知道。
家里这样艰难,眼见得要过年了,全家上下俱是苦着脸,没得一点年下喜庆。还是家里几个女人商量了一通,想出来一个法子。
“我嫁进咱家之前就听说咱家有个姑妈是嫁了湖州富贵人家了!如今家里艰难,如何不去与姑妈家走动走动?若是她老人家怜贫惜弱肯帮衬咱家,只消她手指缝里头露个一星半点,咱家还有什么不能过的。”
说这话的正是孙大富新进门的孙儿媳妇,她的这一番话孙大富听在心里觉得有道理,但到底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