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太太的笑脸绷不住了,她真是没想到姚家竟会拒了这婚事,心里暗恨,只是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装作微微可惜的样子道:“这也是咱们两家没得缘分罢了,唉!也是我心急,只是平常看姚家姐儿来我家倒像是个规矩的姐儿,就想说她做儿媳,却忘了她家只有她一个,家人自然万分看重,不会轻易许人。”
张婆能说什么,只能附和着说几句‘是呀,是呀’了。
只是最后周三太太还是忍不住道:“现在想来却也没那么合适了,毕竟宝姐儿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定然是千娇万宠的。哪里懂得迁就忍让,做亲戚朋友家的女孩子看自然是率性可爱,但是做人媳妇却还差一些了。”
张婆嘴上依旧附和,但心里却嘀咕起来:原来不是千好万好么,如今却挑剔起来了。财能通神,这姚家姐儿有一份好家财,自然就是观音座下的玉女,没得一点不好。可是当这家财和自家没什么关系后,自然又忍不住挑起毛病了。
周三太太想了想,还是交代张婆道:“我家哥儿的婚事还请张婆你四处寻访一番,无论如何还是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姐儿,最要紧的就是身家相当,那些小门小户的,没得一股子小家子气。另外就是性格恭顺,其余的倒是不论了。”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她家儿媳妇第一要有一份好家财,第二就是要能做个听话的恭顺儿媳妇,其余的她是一律不挑的。这也是周三太太的一点自知之明了,她晓得悦东楼周家的名号传到第三代已经唬不住多少人了。
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本家只拿了六成干股,但是人人都是会算数的,就是所有的干股都还捏在周家老太太手里,将来往下一分,还有多少?而且还不止分一次,在周大掌柜的这一代分了,但是第三代还有一次。
可以想见到了周三太太儿子这一代家产将分薄到什么地步,而周三太太家唯一的嫡亲儿子柏哥儿又是个读书人,指望他经商都不成了,甚至不比周媺的两个亲哥哥已经跟着周大掌柜的开始做事了。
倒不是看不起读书人,只是江南一带人文荟萃,湖州又地处江浙,本就是科举重镇。若是有才华的到柏哥儿这年纪,就应该显出来,或者至少有个秀才功名,或者能混个神童名号。只是柏哥儿一样也没有,在学里只是中等平平的样子。
这样的哥儿也不是说就没得前程了,只是那就要多年苦读大器晚成了。真正疼女儿的如何肯教女儿受这份罪——而且最后能不能真盼到苦尽甘来也是存疑的。这世上读书到发须皆白也没得功名的老书生好多着呢!
如果一开始周三太太还想着并非宝茹不可,只是宝茹还算合适的话,后来她已经察觉到宝茹是顶好的选择了。只是今日被姚家拒了,要重又找合适人家,虽然她表面上还是挑剔,但心里已经把预期又降了一回了。
张婆自然心领神会,拍胸脯作保道:“柏哥儿的亲事只管看我,我明日就去寻我那几个老姐姐,她们哪一个不是一手拴了好几个顶好的女孩子,总该有和柏哥儿有缘分的罢!”
送走张婆,周三太太这才生起闷气来,罚了两个丫鬟一回,又给周三老爷的那个姨娘找了回不自在,这才心里好受一些。只是等女儿周妍出门疯玩儿,又不免心里不痛快了一回。
周妍其实一回来也察觉到周三太太不同往常,格外严厉的样子,她原先和同学同去玩耍的笑意还没散,这一会儿却赶紧收敛了,一步一蹭地站到了周三太太的身旁。
周三太太没好气道:“正月里家里忙乱不知么!还这般到处乱跑,你什么时候能知事一些我就能烧高香了!你看看又是这些花儿粉儿的,家里月例短了你的不成?”
周妍立刻委屈起来,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些花儿粉儿的很是寻常。更何况家里月例的那些东西都是些污糟玩意,根本不堪用,她们再自购一些本就是惯例。
她忍不住道:“做什么这样说我?不就是几样香粉么!这算什么,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谁不是在外头买的。这些东西人人的梳妆台上都有,难不成就要让我一个没得!你是没去看大堂姐的梳妆台,人家才算是出格喱!”
周三太太很快意识到自己是错怪女儿了,但是做母亲的哪里肯服软,于是依旧冷笑道:“与家里的姐妹攀比,也要先看看比不比得上!谁让你老子是个没用的,不然你也能想要什么就能要什么了!至于媺姐儿你就更不要比了,你大伯是兄弟里头最能为的,只怕咱家将来还要仰仗媺姐儿家呢!”
“我却不知你还有这般多的委屈,看来是我周家对不住你了!不若你就此家去罢!”
这一声如惊雷一般响起,原来是周三老爷从门外走了进来,方才的话他听得一丝不差。只要是个男子听了这些话,如何不是心头火起!
周家三房今日是不得消停了,其他房的人都只做没听见的,这是周家很常见的情形了。
在周家三房混乱时,宝茹也终于听到今日张婆来所为何事,原本一直在等机会要和郑卓商量的事——她决定不再看什么时机了!她要快到斩乱麻一回。
明日,只要到了明日就要与郑卓去说!
第81章 禀明父母
正月里各种喜庆日子, 自元日起始, 中间经历各日迎春, 直到正月十五收束——这年味儿才算渐渐散去。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郑卓陪着宝茹逛灯市。
这一日最为热闹, 甚至可以比拟过年, 毕竟年节时一家老小大多在家中守岁。但元宵这一日却是许多人都会出门来走百病、逛灯市, 宝茹倒是不打算彻夜走百病,但是逛灯市, 借此与郑卓单独相处, 然后说明自己的心意是她的打算。
灯市花如昼, 宝茹轻轻提着一盏兔子灯,戳了两下,道:“我有话与你说!咱们找一个能落脚的地儿吧!”
宝茹已经下定决心要说出来了, 便不再拖泥带水,出门来一到灯市就与郑卓这般说。郑卓不知宝茹要说什么, 但看她郑重非常的样子, 自然就放在了心上, 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就跟着宝茹去寻地方了。
一路虽说是寻访一个说话的地方,但是两人是难得单独出门的——小吉祥已经很识趣地一个人去闲逛了。又是这样适宜男女传情的日子,毕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本就是青年男女相约的日子么。
所以两人在寻茶馆、酒楼之余,依旧逛了逛灯市, 这也是因为今岁灯市太抢眼的缘故。据说这是宫里传来的场面,就是拿架子搭出十余层的‘灯山’,饰以金碧,灯如星布,极其奢靡。才有这场面,京城最先效仿,紧接着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今岁湖州也是在各处街市搭起了这种‘灯山’,除了‘灯山’之外,各色出彩的花灯也有不少。这些花灯大多是从杭州产出,只因杭州花灯天下闻名,首推最为精巧时新。各种材质,譬如皮、绢、纱、纸等等。各种花样,譬如像生人物、花草之属、禽虫一类等。无一类不是杭州最新最好。
不过这些与街尾一家银楼前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这银楼前所挂都是极贵重的那一类,有闽中珠灯、白下角灯、滇南料丝灯、琉璃球、云母屏、水晶帘、玻璃瓶等等。宝茹看着都觉得华美异常,心向往之,毕竟这样流光溢彩的花灯,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宝茹止住了驻足观看的意思,径直带着郑卓往一家极大的茶楼而去。湖州各商行的规矩是正月初八各店开业,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各个铺子早就抖擞起精神,迎客开业了。
这茶楼也不例外,而且因着今日是元宵佳节的缘故格外生意红火。上头是说书先生正在说隋末英雄传,说到好处底下叫好声一片。伙计们也是忙碌,在客人中穿梭添茶,见得又有客人进门,赶紧大声招呼。
“有客到!两位!”
然后这才走到宝茹郑卓两个跟前殷勤道:“两位客官要往哪里坐?喝得是什么茶?”
郑卓看了宝茹一眼——他自然全听宝茹的,宝茹抿了抿嘴唇道:“还有那小茶室没有,要一间呢!”
那伙计笑着道:“自然是有的!二位随我上楼上去!”
今日生意虽好,但大多是逛灯市的人进来歇脚,这样的客人往往就是大堂坐着就是了,并没有几个要小包厢的,因此二楼的小茶室空着好多呢!
小伙计领着他们进了小茶室,宝茹就与他道:“一壶雀舌,用最好的水!至于茶博士就不要上来了,咱们也不要唱小曲的,你送来茶就不要打扰了。”
那伙计自然是满脸堆笑着答应,这样的情景又不是没见过,好些小姐公子出来幽会都是要清静,不要打扰的。今日还是元宵佳节,这有什么稀奇的。
宝茹和郑卓分坐桌案两侧,等着伙计上茶,直到那伙计托着茶盘上来,后又轻轻带上门。这一段时间,两人都是沉默的。郑卓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说话的,宝茹则是在思虑如何说,只是越想,心中越是一团乱麻。
于是宝茹干脆咬了咬牙,不再多想,直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决意与爹娘说我们的事儿了!”
说完她又苦涩道:“本就是我任性,不愿与家里和盘托出,执意瞒着爹娘的。这哪里应该?还要你违心地同我一同欺瞒,本该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偏让我弄得偷偷摸摸,你心里只怕难过。但我却为这自己的一点不自在,一点也不顾你——若是你能怨我就好了,偏生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全然只想着我呢!”
宝茹还想说什么,只是郑卓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宝茹抬头看他,他依旧是不发一言的样子,只是神色柔和,止住了宝茹不断失落的心。
于是宝茹重新打起了精神道:“总之这一回我是不打算避开了!做了这几年没良心的,我只觉得每一想到这事就不得安寝,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爹娘。我来与你说一声的,只要你也同我一般心思的话,我就去与爹娘说!”
郑卓凝视着宝茹,出乎宝茹意料的,他轻轻摇了摇头,凑得更近了,与她轻声道:“不,你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