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东西的拖累,逛完了多子街,便循着道路往埂子上去,这埂子上最有名气的则是钞关街。这儿不比多子街竟全是布料营生,货物倒是杂一些,东西可看花了宝茹的眼睛。但是她依旧知道这不是能逛完的,于是去看郑卓。
那花菜头旁边觑着立刻知道行市,赶忙道:“好教夫人得知这钞关街不同别处,虽然有百样货物,但其中还是首推香料脂粉来着!这都是夫人小姐们最爱的,夫人也尽可以去挑选几件爱物。”
说着他就引着郑卓宝茹去看那几家名店——天下香料,莫如扬州,戴春林为上,张元书次之,迁地遂不能为良,只因制作香粉等也要使用本地所产原料,所以水土所宜,人力不能强求。戴春林不必说,宝茹在湖州也买过他家的东西,确实好用,不过张元书倒是没听过。
不过自有花菜头在一旁解惑道:“张元书在外头是名声不显,但在咱们扬州确实是和戴春林不相上下的。特别是一样状元香是他家特有——这原是十几年前一位知府大人为乡试监临,命张元书用千金制造香料,做成汉瓦、奎璧等样式,举凡是乡试生员,都给一个,如今自然没得知府在做这样的事儿,但是名气有了,张元书家依旧按着老方子制香,称之为状元香,生意好做的很。”
宝茹被他说起了兴致,虽然她不差香粉等,在湖州也买的着这戴春林,但依旧各样招牌香粉拿了一些——就是自己使不着,还能作礼呢!宝茹出门一趟,想着姚太太,又想着周媺玉楼她们,给她们带一些扬州货,也是不同的么。
最后,虽然自家没得读书人,用不着这状元香,但是本着买土特产的心思,宝茹也入手了一些。因着这香本就是给士子使用的,所以香气清淡,宝茹闻着倒是蛮喜欢的。可以给郑卓或者姚员外用,若是他两个不爱用香,自己使用也很好。
看遍钞关街,就进了翠花街——看得出来花菜头已经看准了,明白了郑卓宝茹两人中谁做主,看看逛看的这些地方,都是女人地方。翠花街,这名字是十分应景的,因为此地专卖各种珠翠首饰,以及其他女子用得着的装饰。
花菜头道:“这翠花街,又叫新盛街,大都是珠翠首饰铺。咱们扬州的各色鬏勒,与外地不同,式样有蝴蝶、望月、花蓝、折项、罗汉鬏、懒梳头、□□燕、到枕、八面观音以及貂覆额、渔婆勒子等样式。这还是我说的出来的,我不是行里人,怎样也是说不全的。”
宝茹听他的的话,已经有些漫不经心了,只因眼前一切叫她心儿怦怦直跳,‘珠宝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这一句话绝对不假。宝茹只看那些首饰,有翠翘、金钏、白玉手镯、龙凤钗、玉花簪、各色步摇、扶莲发钿、梳篦、镂空扁方等。
宝茹拿着一只玛瑙吉利牌细看——虽说湖州紧跟苏杭扬等地的流行,比较起来未必比这边差。但是论及琳琅满目以及时兴等,确实不可同日而语。首饰这些东西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簪环钗钿等,到处都有,但是式样上看扬州翠花街上,真是有许多宝茹没见过的——毕竟就是流到湖州那边,应该也只是一些最流行的,不可能这边有什么,湖州就有什么。
首饰不比布料等,真正购买起来就十分昂贵了,宝茹真是蛮喜欢的,但是想到;甘味园‘正是花钱的时候,又没法子肆意花费了——其实手头上还是有银钱的,但是大概这是国人的性格所致,只要家里有可能有大花费,那么手上就算有钱,那也不肯乱使了。
所以宝茹克制着挑选了几样可心的,有自用,也有作礼的,这就不再看那些可爱华丽的首饰了。之后花菜头又带着逛,宝茹在女鞋店铺里挑鞋子,这儿的女鞋以香樟木为高底,在外为外高底,有杏叶、莲子、荷花诸式。在里者为里高底,谓之道士冠,平底谓之底儿香。
然后又去成衣铺子看扬州式样的衣裳——又因着他们没有多少时间等衣裳,便只能看那些不看身材,长短也好改的,特别是几样裙子,是宝茹关注的重点。其中女衫以二尺八寸为长,袖广尺二,外护袖以锦绣镶之,冬则改用貂狐之类镶边。裙式以缎裁剪作条,每条绣花两畔,镶以金线,碎逗成裙,谓之凤尾裙,近则以整匹缎子折以细道,谓之百褶,其中其二十四折的单有名目,叫做玉裙。
这样一通逛,等到宝茹心满意足时竟然已经错过了午饭的饭点了。察觉腹中饥饿,赶紧让花菜头带着往食肆去,叮嘱道:“倒不一定要去那些顶顶有名的大酒楼,只因各处大酒楼都是一样,真有本地特有风味还要去问一些当地人,隐在市坊之间自然有干坤。”
花菜头竖起大拇指,道:“夫人是懂行的!我最是实诚,不像一些地头,也不管客人说些什么,只把人往那些大酒楼带着。不瞒您说,大酒楼都是会给咱们这些地头佣金的,只管啦客人去,有一个算一个,有钱拿的。嘿!既然您这样说了,只看我的,保管您满意!”
依旧不用走远,小东门街有名的多食肆,最有名的有熟羊肉店,大多是前屋临桥,后为河房,其下就是小东门码头。冬日里来吃这个的甚至要早起,不过现在已经开春,又不是早间,倒是不用排队——因为不是饭点,宝茹等人一进去就有座儿。
宝茹和郑卓都不懂行,自然是让花菜头点菜——宝茹见他辛苦了半日多,十分机灵用心,自然是请他同吃。花菜头立刻眉开眼笑,知道自己是遇到厚道人了,要知道他们这些地头只有佣金,雇主是不管饭的。雇主山珍海味,他们在一旁冷馒头是常有的。
于是立刻拿出了全部心思,先让上了羊杂碎,这是最地道的吃法,正餐之前先来一道羊杂碎,这叫小吃。然后上羊肉羹饭,每人一碗,中间还有各样羊肉菜肴佐饭,竟是样样有滋味。只是一点,要赶紧吃完,只因这羊肉的特点要紧着趁热吃,要是残杯冷炙,就绝无风味了。
吃过这一顿不见的富贵,但却十分满足的午饭,三人坐了一会儿。这花菜头就问道:“原先少爷夫人是雇我逛着小秦淮的,您也知道若是满扬州玩儿,自然是一日功夫是怎样也不够的,所以才这般。不过咱们小秦淮也只是挑着逛的,只是若说精华的几处是已经都看了,也不知老爷夫人自个儿有什么地方还想去。”
宝茹听了真是心动,因为她是真有想要见识的事儿,但她看了郑卓一眼,觉得这个事儿郑卓只怕不会答应。于是先在郑卓耳边小小声先说了一回,出乎意料的郑卓竟然点了点头,宝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她以为郑卓百分百是要阻止她的呀!
宝茹狐疑地看了郑卓一眼,心里还滑过了‘说不定郑卓也是想看’的古怪念头,不过不管怎样这对于宝茹来说都是好事儿,于是她赶紧对花菜头道:“倒真有一件事儿是想见识的,扬州有一件是顶有名气的——听说扬州瘦马其实一般是做妾来的。而且选妾的场面是个可看的热闹?”
是的,宝茹正是想看这样的场面——说实在的,一个曾经的现代人,难道不会对曾经鼎鼎大名的扬州瘦马好奇么?那也是自然的了。不过宝茹真把这种场面当作风月场面了,只因扬州瘦马本就是这样的名头。以及在一个现代人眼里,要把选妾当正经事儿,那也是反常识的。
这就是郑卓没反对的缘故了,在郑卓眼里这不是风月场面,实际上可能在他眼里这是很正当的场面——这不就是媒婆带着女孩子来给有意纳妾的男子先看么。也是一应手续俱全,干干净净,名正言顺的。其实这也是世人的看法。
花菜头大概是第一回听到一位夫人提出要看这种,于是挠了挠头,偷偷看了郑卓一眼,确定两人都是同意,这才道:“这可没法子许诺您,这要容我打听一番,今日有没有这相看的,又有不能离着小秦淮这边太远,不然咱们也是赶不及的。”
宝茹自然不会平白为难他,于是道:“这是自然是,时候不好,难不成我能逼着你给我变出来?你只管去打听——这银子你拿去请别个喝茶也好快快打听出来,也不能让人白白帮忙,那不是用了你的人情么。”
花菜头见了那银子眼睛立刻亮了三分,暗赞今日客人懂门道。宝茹固然有给好处让他办事的意思,请人喝茶可花不了这些钱。但是宝茹的话却是不错的,要知道扬州人吃养瘦马这碗饭的有数十百人。这些干妈干爹的,又兼职媒婆,耳目最是灵通,若是娶妾者稍透消息,他们就必然带着‘养女’咸集其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
既然大家都想做这生意,那么知道的人自然就是越少越好,不然透露出去都来可不是难做。所以知道这事儿的人,若不是吃这碗饭的虽不见得会格外保密,但要让没得好处说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花菜头果然就跑出去,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法子探听消息,不过是问了街上几个小子,然后就径直往一处去,或是见了什么人,然后回来了。正是满脸喜色的样子。宝茹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定然是成了的。
固然就听花菜头道:“少爷夫人好运道!我才一打听就有音信,咱们雇个车走,就在新城东关一带,剪刀巷里温妈妈家,正请了一位老爷去想看,这才到路上,咱们去还来得及看热闹!”
第112章 扬州风流
花菜头熟门熟路地带了郑卓宝茹上车, 吩咐车夫往新城东关剪刀巷去, 那车夫赶路, 因离得近,须臾功夫便到了剪刀巷入口处。花菜头先下车, 然后郑卓也扶着宝茹下车。宝茹环视一周, 果然是到了一处民居巷里的感觉, 毕竟这些干爹干妈讲究像是好人家养孩子一样养‘瘦马’。
花菜头指着里头道:“也不怕找不到人家,这时候往里去, 最热闹的人家必定就是了。夫人不知, 那些有意纳妾的老爷少爷被请过来, 自坐中堂相看,这女孩子家里则是要门户大开,不禁旁人观看的。”
宝茹按着花菜头的意思往里走, 果然看到一户喧嚣人家。里头似乎有人开宴,有乐人丝竹之声, 而周围早就围了一圈街坊邻里。不只是想看看美人的男子——虽然他们不定能纳这样的小妾, 但是看看总是可以的嘛。还有一个个嘴角不屑, 但眼神放光的女子。
花菜头带着宝茹郑卓赶紧上前,挤出一个靠前的位置让宝茹看的清楚——幸亏这家房子浅,就是一进小院,不然就是门户大开也是看不见的。众人都涌进了院子里。里头正厅主位上果然坐定了一个男子,只怕就是这位要纳妾了。
那位温妈妈奉承着给那男子进茶,然后就是一个婆姨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出来,这女孩子带着一只纱帷儿, 一面大声说:“姑娘拜客。”
那女孩子就立刻盈盈下拜,之后那婆姨又道:“姑娘往上走。”
女孩子又来回走了一圈,姿态婀娜,这婆姨接着道:“姑娘转身。”
于是这女孩子又听话,微微转身向这男子站立,这婆姨赶紧道:“姑娘借手睄睄。”
然后婆姨就把女孩子宽宽的袖摆往上挽,手、手腕、小臂、膀子,一样样都露了出来,肤色十分白皙,这婆姨见那男子已经有些意思了,又赶紧放下衣袖,这正是要吊着人的意思,道:“姑娘睄相公。”
说完这句就掀开了那纱帷儿,这时候就是正头戏了,这些女孩子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张脸,那女孩子纱帷儿被揭开后就转眼羞怯怯地去看那男子,眼神里波光漾漾,那男子果然就十分动容了,婆姨晓得事情成了一半心里暗笑,道:“姑娘几岁?”
那女孩子声音好听,如黄莺出谷,道了一句‘十四岁’。其实这一道并不在于问女孩子多大,毕竟之前这些就已经和男子说过了,就是没说也能看个大概。这更重要的是未来听一听女孩子的声音,声音也是评判这些女孩子的一部分——毕竟这些女孩子就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金丝雀’了。
那婆姨依旧说话:“姑娘再走走。”
并用手拉开女孩子的裙摆,露出一双菡萏色绣花鞋,并鹅黄色缎子裤。花菜头小声道:“看这个是有门道的,凡是出门裙幅先响者,脚必大,高系裙子,人未出而脚先出者,脚必小。”
这个时候虽然不想真实历史上女子要裹小脚,但是脚是在保持天然形状上越小越好。据说行院里发明了一套自己的裹脚法子,能不坏脚,又让脚小巧一些。不过这是行院里的不传之秘,虽然这时候很受男子喜欢。但由于局限在行院里,反成为行院女子的象征,所以清白人家的妇人见了这样脚小的非常的总是一面心中微酸,一面面上鄙夷。
花菜头在给宝茹郑卓解释间,那女孩子已经相看完了,婆姨最后道:“姑娘请回。”
不过这个姑娘相看完毕,事情不是就完了,那男子没点头,于是又有两个女孩子也出来相看,程序和第一个女孩子一般无二。直到三个女孩子尽出,那温妈妈点点头,就凑到男子身边商量什么去了。
花菜头解释道:“温妈妈家院子小,本钱不大,所以养的姑娘也不多,只有四五个罢,如今适龄的也只有这三个。要是那等中等本钱的妈妈,总能有五六个姑娘相看的场面。”
说完这个他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总归程式是一般的,这三个姐儿是一样相看,那五六个姐儿也是一样相看。夫人看这些婆姨都是妈妈们特意请来的教养妈妈,说的这些话儿叫‘八大句’,八句话永远都是一般的,连顺序也是不变的。至于姐儿们的表现,说话的声儿、走路的样儿,全都事先排演过,总之是一样不错,就如同戏台子上唱大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