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最大的恐惧其实是‘疼痛’,她早就知道了生孩子是疼痛级别最高的疼痛,这还是一个没有剖腹产,没有麻醉剂的时代,想想她都有些绝望。
所以如今其实她是不去想这生孩子的事儿,早说了她装鸵鸟的本事很厉害,这时候她就是装作没有这一回事,假装不用生孩子——对此她一点负担都没有,反正到时候总会生下来的,不耽误他出生。既然是这样那就明日事情明日来愁罢!
不过大概是宝茹总是不去想这件事,虽然宝茹已经临产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就格外不着急,竟然一点要出来的意思都没有,安稳的不得了。也是因为这个,宝茹如今除了腰上实在累的慌,其余的竟然全然不妨碍,如今正每日和郑卓或者姚员外一起盘账。
宝茹让小吉祥与她翻册子,手指在算盘上打的啪啪作响——美中不足的是她如今的手指也有些浮肿,于是就没有原先那样灵活了,速度也多有不足。
宝茹只算了一本,伸了一个懒腰,就不管其他了,只丢给郑卓去。这也是之前说好,不许她劳神多做——若不是宝茹自己强烈要求找些事情来做,就这郑卓和姚员外也是不肯的。
算过一回账,宝茹和郑卓商议起来,道:“咱们‘甘味园’可以再做大些了,虽然这一年多是从没停过扩大,但是这一回我想着可别一点一点来了,索性多招些学徒女工,先教一些简单的白案功夫,到时候作坊建好了直接就能上手。至于作坊,可以只建一间,但是一定要足够大,一间抵得过两间。”
宝茹说这个话不是无的放矢,她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明年开春郑卓依旧是要出门的,就是不为了姚家货船的账目,也为了‘甘味园’的生意。这一回生意依旧在江浙临海区域打转,但是不再拘泥于那几座大城。
这是因为如今的运力应该集中精力,这样可以调低运输成本,而盲目扩大区域,只会更加增多运输费用而已。所以就算郑卓和宝茹再想把生意做到泉州,甚至广州,让‘甘味园’的招牌响彻大江南北,这时候也要量力而为。
这样的事情如今还不能托付给别人,只能郑卓亲自去一趟,郑卓搁下笔,轻声道:“嗯,这个事情在筹划。还有一样,是关于买进各家原料的事情。”
看着宝茹露出不解的神色,郑卓解释道:“咱们有几样原料买的越来越多,譬如牛奶、黄油、白油、奶酪、面粉、鸡蛋等,其余的还好,或者本身就能拿到好价钱,或者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这般了。只有糖不同,咱们在湖州这边买不好。”
宝茹也不傻,每人提起时想不到,这时候郑卓一说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不可或缺。但是除了这七样,就要数到糖了,但凡谁家宽裕一些了,买些糖来最常见,所以随着这些年老百姓日子越来越好,糖价也越来越高。
但是各地糖价是不一样的,最便宜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台湾,一处是两广。这两处本就是极适合种植甘蔗的,又因为两广临近安南,台湾临近吕宋,都是产糖地方,所以价格极贱。
次之就是江浙入海口地方,这个地区承接台湾而来的糖,价格相对内陆也低。原先‘甘味园’买糖都是在湖州本地,现在随着需求量越来越大,大概是从江浙入海口那边自己买了运来更加划算了。
宝茹一点就通,当下还出主意道:“这个好,嗯,我记得玉瑛嫁的吉家正是做蔗糖生意的。如今看着不错正是因为家里有个族亲提携,那族亲是在杭州做承接台湾蔗糖的生意的。过几日玉瑛孩儿满月,家里送礼过去,我给写一封信,央她给介绍一番,至少能让吉家搭个线,这就有门路。”
宝茹一听是蔗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来玉瑛婆家的背景,这下可用得着这关系了。这也不是要那边看着这关系给多少折扣,这关系可没那么硬。但是这关系也很有用,有了可靠的中间人,郑卓就不用无头苍蝇一般了。
而且两边也能有更多信任——卖家知道‘甘味园’是可靠的,给货要款就都是可以商量的了,其余事情也会爽快的多。而买家,也就是宝茹和郑卓也不用劳心费神防备,怕遇上骗子,或者对方在其中有什么‘掺水’的事情。
这时候的生意不就是这样,线连着线,关系网之内的生意好做的多。
郑卓听了一愣,他平常关注湖州各行业的商贾,自然晓得玉瑛所嫁的吉家是做蔗糖生意,但却不能知道他家背后的人家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他立刻知道这是怎样的好事,这能省下多少功夫心神!
郑卓这时候也主动道:“不然那一日我亲自去送礼。”
宝茹含笑着点头:“也好,我是去不成的,我和玉瑛关系这般亲密,你替我去也好些。这样你到时候肯定就是吉家的男子招呼,或者是玉瑛公公,或者是玉瑛大伯哥,又或者就是玉瑛夫君。他们在家里更加说得上话,你倒是直接和他们说还好些。”
郑卓点点头,又追问了一句:“既然是这般,那送的礼要不要厚些?”
宝茹想了想,本想摇头的,最后还是道:“罢了,本想着以我和玉瑛的关系,特意送的厚些,反而显得生分。但又一想,这礼物也不只是给玉瑛看的,她的家人也是看的到的,若不厚些,人家还以为咱们不通人情喱!”
说着宝茹让菡萏把之前给玉瑛准备好的,她儿子的满月礼礼物拿来。有一对手镯、一对脚镯、一只项圈,这些都是赤金的。除此之外还有四匹锦缎,十六个意头极好的银锞子,十二盒糕点,以及宝茹自己亲手做的虎头帽、虎头鞋。
宝茹看了一眼,道:“既然是这般,就再加上一对檀香如意、一对翡翠平安扣罢,只是把那虎头帽、虎头鞋单拿出来,不放在礼单上,只让人直接给玉瑛就是了。这般她就能知道我的心意了。”
这一日,郑卓和宝茹一面做账,一面商量着‘甘味园’的事儿。等到又过了几日,家里的账目居然已经很有些眉目了。虽然好多都还没理清,但是大略的数字竟然已经得了——至少甘味园的账目得了。
宝茹笑眯眯地看了记录,道:“去岁有咱们成亲一笔大开支,酒席宴会也就罢了,因着有收礼来着,不亏反赚。只是咱们这宅子,以及我那些嫁妆。宅子花费多少是有数的,但是里头的摆设、用具那添置起来竟是个无底洞了。这一样那一样,都不甚昂贵,但算在一起就十分惊人了。”
“至于我那些嫁妆”说到这儿宝茹苦笑了一下:“嫁妆银子之类的不必说,还有一部分也是能保值的东西,为了场面买了也不算什么。只是有一部分就是耗费了钱财,然而却不能保值的,若真的转手就不值什么了,只能咱们自己慢慢使用了。”
郑卓自然也知道这些,他还知道就算有这样一笔大开支,家里现银也是足够的,只是因为这一年各处又赚了钱而已。而真正让郑卓和宝茹高兴的是,甘味园在其中占了一个大头。
宝茹只是看账,道:“去岁咱们一直扩大作坊,多招女工,看着花钱不少,然而赚的更多。而且这才起步呢!将来做的越多,销的越多,自然利润只有更多的。”
两人还把账本拿去给姚员外看,姚员外都惊着了。不比郑卓和宝茹一直盯着这生意,姚员外却是不大管的,这时候看了利润才惊叹道:“这是每年多跑了一艘货船的意思了。”
然而想要多跑一艘货船何其难,绝不是有本钱就能做到的,至少如今姚家有钱能多跑一船货,但是依旧做不到真的再加一条船。而这‘甘味园’的生意却不同,这才开个头就有这样多的利润,行业瓶颈却是遥遥无期,一看就是顶好的买卖。
得了这样多的收入——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还在账上。又得了姚员外大大的夸赞,宝茹喜滋滋地回了自己院子。
只是不知是不是宝茹一时欢喜过了,腹内孩儿也跟着欢喜,倒是比起平常安安静静的多闹腾了一些。不过也是正常范围内的,一会儿也就停了,宝茹没放在心上,就连郑卓也没说。
只是到了晚间,宝茹就只觉得不注意的时候下身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不等她想这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腿间有了濡湿的感觉。宝茹立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下意识喊道:“好像羊水破了!”
这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这时候还没到歇息的时候,郑卓就在一边陪着,屋子里还有好些丫鬟。只听了这一句话,先是静了一下,然后就是手忙脚乱。小吉祥最镇定,立刻调配众人,去叫产婆的叫产婆,去请姚员外姚太太的去请姚员外姚太太,去准备要用的器具的准备要用的器具。当然,最重要的是扶着宝茹进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小吉祥这样指挥,郑卓这个正经男主人却是一直呆呆的,好似被吓住了一般。直到有人来扶宝茹,他才是惊醒了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似乎要去抱宝茹,却是手臂发抖,又缩回了手,只怕自己一时摔了宝茹。只看着丫鬟搀着宝茹,自己则是跟的紧紧的。
产房自然是另外准备的,收拾了一间这个院子里的小房子,干净是首要的,按着宝茹的吩咐,每日还要拿烈酒抆拭呢!还有床,这也是特制的,专门适合妇人生产。
宝茹进了这屋子,立刻躺到了床上。这时候两位产婆、姚员外姚太太也都来了院子里。产婆进去看,姚太太也跟着,只有姚员外和郑卓被阻在外头,说是男子进产房不吉利。
姚太太抓住女儿的手,却不知说什么。那两个产婆则是问了几句:“夫人这是发动多久了,疼不疼呢!”
宝茹这时候都还没感受传闻中的宫缩的痛,只得老老实实道:“才觉得羊水破了,底下还不痛呢。”
两个产婆细细看了宝茹的样子,又摸了一回她的脉,这才笑着道:“太太,夫人这可还早的很,离着发动还早的很。您先吩咐下头拿些粥来,夫人吃了就睡一觉。这一会儿下头缩的疼,隔的时候长,还能睡一会儿还能养足精神,到了后半夜更有精力生下公子。”
说着两个产婆还拿出一个枕头给宝茹垫高了腰部,这就一个看着宝茹,一个去拿早准备好的绷接、细棉布等。姚太太听了她两个的话如听了圣旨,赶紧对身边的一个媳妇子说道:“还愣着作甚!让厨房赶紧送来热热的粥,再让她们再熬一碗参汤,预备着。”
那媳妇子晓得立刻,不打顿儿赶紧就往厨房跑,一会儿功夫不到就送来一碗热粥。也不要别人来,姚太太自拿了小碗和调羹,一点一点喂着宝茹。宝茹真心觉得用不着,因为她这时候没有感受到巨大的疼痛,就是自己吃也没什么。不过她没有拒绝——这是一个母亲的拳拳爱意。
吃完粥宝茹就被拿掉了背后的迎枕,躺了下来。虽然因为紧张有些睡不着,但是闭目养神总是可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闭目养神中她还真是睡过去了——就连建议她睡一觉的产婆也没想到真有人能这个时候睡着。
宝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譬如陈太医和邹妈妈已经到了——听到宝茹竟然睡着了,两人也是哑然失笑。从来没见过宝茹的邹妈妈还道:“这也好,夫人镇定,这时候又养足精神,待会儿定能生产顺利。”
等到夜里子时时分,宝茹终是醒来了,不是别的,正是疼醒来的。其中中间已经有过一两次不严重的宫缩了,但是宝茹只是半醒了而已,之后又接着睡过去了。这一回不同,宝茹一下就彻底惊醒了。
一直眼不错地看着她的邹妈妈立刻发觉了这一回的不同,她经验老道,问了宝茹几句感受,又看了一回,立刻道:“夫人先忍着,这还不是发动。还要来几回,只是姐儿只怕不能歇息了。”
其实不要说,宝茹自己肚子原先是高耸浑圆的,这时候却往下坠了许多,她就算是没生过孩子,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宝茹只觉得下面疼的厉害,还是一阵一阵的,她像是一下被攥紧了什么。她忍不住抓住身下的床单,冬日里这个弄的十分温暖的房间里,唰地一下身上冒出密密的汗。姚太太也在一旁,看着女儿这样却无法可想,只得轻轻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