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虽然是郑卓少年时代呆的地方,但不看这一点,那些就是一些极普通的地方——他吃过东西的包子铺、做过工的灯笼作坊、睡过的破庙......宝茹带着三个孩子,似乎是跟着郑卓把他的少年岁月走了一遍。
每到一个地方,郑卓就要把这儿的故事与她说一遍,那些落魄甚至难堪的故事。宝茹一开始还是游玩的心思,但是后来就不是了。她清楚地知道这是郑卓与她交付自己的所有,包括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郑卓不知道是不是鬼使神差,这些他打算不再提起的往事,他忽然就是想与宝茹一样样说的清清楚楚。当他说出一切后,他只觉得无比地轻松,是的,他终于觉得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的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消失了。
当年姚员外带他离开了泉州白溪县,也就离开了这个曾经折磨他的世界,但是是真的离开了吗?哪怕是后来遇到了宝茹,也不过是‘天亮了’,但是依旧不算是离开这个地方。直到今日,他明明又回到了白溪县,就站在这个地方,可他知道他终于解脱了。
来的时候,对于大伯父一家的愤懑还是在他心里燃烧的,那时候的愤怒就是明证。但是这一回他是彻底平静了,哪怕是想起大伯父一家,他心里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这不是因为他学会了以德报怨,只不过是放下了而已——那些过去的岁月真的被他远远地抛到了身后,或好或坏,和如今的故事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新年,宝茹跟着郑卓,带着孩子们又去了一趟新修好的公公婆婆的坟墓。这一回没有那些大排场了,郑卓和宝茹反而能安安静静和故去的人交心。郑卓沉默了半晌,放上贡品,自己亲自烧纸钱元宝之类,拈香的时候又是沉默。
宝茹不晓得他与父母说了什么,但是宝茹知道他一定是心里踏实了许多。然后是宝茹上香,宝茹并没有什么话说,只不过把修坟的时候心里的念想重复了一遍罢了,毕竟那就是她的期许了。最后是三个孩子上香,安哥儿还好,婧姐儿和新哥儿却是歪歪扭扭的,不过宝茹和郑卓都没有帮扶。
宝茹和郑卓这一回是在白溪县过年了,确实如宝茹所想,多了许许多多不痛不痒但是非常烦人的麻烦,但是这是两人的选择,硬着头皮也要应付完。不过这种事情也是熟能生巧,刚开始宝茹不过是盛气凌人推拒罢了,但是人还是一波又一波。
后头就不是这样简单粗暴了,宝茹只是任由他们东拉西扯,然后亮出真实目的后才慢悠悠道:“按理说这些事情亲戚里头能帮就帮,但是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做什么卓哥修坟我要跟着,也就是我爹娘不放心罢了!来了老家卓哥总是照顾老家人可怎么办?说句诛心的话,我家可不能让家里的生意都是白溪县老家的人啊!”
宝茹这话说的温温和和的,但是比起之前的推拒还要粗暴。这是摆明了说话——作为一个招赘的人家,若是夫婿能干,确实要注意这些事情了。毕竟不是姓一个姓的,可不是得防着你家在我家势大。
这是□□裸的利害关系,说起来尴尬,但是说服力是很强的。这些来的人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知道宝茹可不会让他们掺和自家的生意了,而且是不管他们怎么闹怎么不满都不会妥协的。
有这样的一番说辞,总算这些人消停了。不过这个法子也只有宝茹能随随便便就用出来了,毕竟这是很‘伤人’的。就算这是众人皆知的,但是真的红口白牙说出来,自家夫婿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儿?也就是宝茹和郑卓互相信任,晓得这是一个说辞罢了,这才能高声说出。
又应付了几波这样的‘好亲戚’,正月就过去了一半。宝茹晚间就拉着郑卓道:“明日我就开始整理箱笼之类的,东西打理好了咱们就去泉州,然后回家!”
确实,这一回在这边耽搁地足够久了,宝茹只要想到家里累积了多少生意上的事儿就觉得头痛。只觉得现在只要玩耍就格外心虚,只有准备回去才能让她少一点点惭愧了。
第二日,宝茹果然早早起来,就连懒觉也不睡了。叫来小吉祥就道:“你吩咐下去,按着不同的人分管箱笼,管着被褥的有人,管着衣裳的有人,管着金银器的有人,管着我首饰的有人......总归林林总总各有分派。按着这些器物册子,总归是要做到每样东西归人管。”
见小吉祥记下她的话,宝茹才接着道:“到时候走的时候,你再和菡萏、小雪、小霜三个拿了册子检查,对照清楚了才勾了过去。然后再让那些小厮码放行李整理车马等。”
除了箱笼整理之类,宝茹还要安排各个仆人各司其职,到时候照顾孩子的、赶车马的、打点前方的、看行李的,总之是要清清楚楚,不能有一丝纰漏。宝茹干练地布置,思路清晰,没有半分犹豫。
这样的情境下她忽然有些恍惚了,这些事情她曾经是完全不知如何处理的——在她是一个现代女孩子的时候她最多也就是打理过旅游的时候的行李箱,而且还经常临上车了才想起来有什么遗漏。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样的女子,一个可以妥妥当当打理一家人甚至包括数量很多的仆人的生活和工作的古代主妇?这不是一朝一夕变成的,她也是在一日又一日的训练、耳濡目染的见识、一次次的亲身实践中学会的。
直到今日,宝茹忽然想起最开始自己对古代生活的百般不适应。那时候她甚至有时候会变得愤世嫉俗,一点点小小的刺激也能让她觉得世界无望。后来渐渐平和了,但是曾经的记忆依旧对她有足够的影响,偶尔的伤春悲秋以及说不出理由的执拗都是证据。
但是现在,那些不适应似乎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实际上她作为一名古代主妇,甚至做的比绝大多数真正的古代女子还要好。她管理家中仆人,主持中馈,协助郑卓打理生意。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做的极好——湖州那些与她交好的太太奶奶可以作证,她绝对是她们观念里非常能干的妻子了。
宝茹现在是轻轻松松地安排事情,这样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过是小事而已——熟能生巧,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具体如何步骤如何安排,简单的就像掌上观纹。
宝茹心里计算,原来不期然她已经做了古代的姚宝茹二十年了——这可真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了,马上她做古代女子的时间就要超过她做现代女子的时间了。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快分不清自己是现代的姚宝茹还是古代的姚宝茹了。
如果在她更年轻的时候她有这样的变化,她只怕会觉得无比恐惧,她就要失去自我了吗?但是如今她已经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了。古代又怎样,现代又怎样,或许她是这世上最稀奇的人也说不定——穿越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她依旧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从来没有过想要改变世界的宏伟愿望——无论是推动世界进步还是毁灭一些什么。然后她的悲喜只和一点儿女情长相关,青春期的事实那些纠纠结结,就是她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太矫情了。带着现代人的进步过来,但是最终却只是靠着做几样糕点发财罢了——若不是运气好,恐怕连皇商都混不上,只不过是一个中等商人而已。
她现在平和地看待一切,因为她确信自己正过着真正的生活。琐碎、踏实、甜蜜,偶尔有一点无关痛痒的波折。哪怕是在现代,这也是她想要的幸福生活了。既然是这样,那还纠结古代和现代做什么?踏踏实实地生活就是了。
宝茹想着这些,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忽然会认真思索起这些来?难道是今日外头一直阴雨绵绵,让自己不自觉做起一些意识流的事情来了?
正在宝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的时候,郑卓进了卧房。宝茹和他目光交汇,这一次的目光交汇和过往的千百次并没有什么不同。满是默契温情,这是一种经年过后,两个独立的个体不断交融,以至于不用说话就能互相理解安慰的恬淡。
宝茹扬了扬手上的历头道:“行李已经打理好了,下人们也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地方要去?快快去一回罢!咱们也要挑日子回去了呢!虽说咱们都不信这些,但是果然还是挑一个好日子动身更放心些!”
郑卓接过里头,道:“这般,咱们就挑个最近的宜出行的日子吧!”
正月里头天气寒冷,但是既然是正月了,温暖春日还会远吗?又是一年阳春时节。岁月就是这样,波澜不惊地走过。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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