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义盯着这性子顽劣的女儿,儿子那样斯文,偏女儿总是不让人省心。要过来训斥她,母亲还拦着。可不教教,他日闯个更大的祸如何是好。只见女儿从被窝下起身,直接双膝一跪,朝他大大叩了个头,一脸可怜地看来,“爹爹,雁雁错了,以后再也不顽皮了,再也不私自拿炮仗玩,再也不让祖母、让爹娘担心,一定会好好听话,您不要气了。”
准备了满腹斥责的话就被这可怜模样给压了回去,一个个“再也不再也不”跳进耳朵里,他还能说什么?柳定义不由语塞,末了说道,“明日不许出门,在屋里好好反省。”
柳雁瞪大了眼,“爹爹……”抗议的话没说完,就见父亲眸光锐利起来,又缩了腰,弱声,“哦……”
柳定义见她该反省的都反省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临走前瞧见她的枕边有一块方帕,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走到门口时才跟下人说道,“小心伺候,早上再让大夫来看看。”
交代完,这才回屋。进了屋里,李墨荷正在熏香炉上放沉香塔,点燃后烟似雾气弥漫在香炉中,慢慢飘散,屋里片刻也有了沉香独有的香气。见柳定义进来,上前为他褪下外裳。
柳定义抬手让她整理,目光直视前面那绣了红梅显得热闹的屏风,“你方才去过雁雁那?”
李墨荷手微顿,到底还是认了,“嗯。”
“所以她认错认得那样痛快,也是你教的?”
听不出语气到底有没有责备,李墨荷答得小心,“嗯。”
“她倒是很愿意听你的。”柳定义说道,“那就多教教她,难得能碰见她乐意听的。雁雁脾气傲,不喜旁人劝导。之前方先生执教她敬怕愿听,可方先生过不久变成了婶婶,到底不便教,你就多费些心思吧。”
李墨荷诧异他竟没责怪,“二爷不怪妾身通风报信么?”
“你不过是疼她罢了。”柳定义看得通透,不至于连这个都要多嘴,“褚阳也跟我求了情,说错不在她,只是说好要一同放烟火,雁雁不过是遵守承诺,只是……太毛糙了,才惹了祸。”
李墨荷暗松一气,柳定义又道,“初二陪你回娘家,东西可备好了?”
李墨荷差点忘了按那习俗姑爷是初二去岳父家的,他一提醒才想起来,“等会就去。”
“让宁嬷嬷打点吧,明日还要早起,早些歇下。”
李墨荷想想也是,宁嬷嬷也是个细心人,就将这事交给了她。
翌日一大早,柳定义就带着李墨荷和长子进宫贺年,柳雁面上有伤,见了血,不便带去,走时柳定义又对下人说道,“七姑娘若想出来玩,就让她出来,只是你们要伺候周到,不许生事。”
李墨荷在旁听了笑笑,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
柳雁自然是没出去的,她得乖乖的,不让母亲为难才好。昨晚爹爹走时往她旁边的帕子瞧了瞧,那不就是母亲的么,爹爹肯定认出来了,所以她得乖些。
圣上每年在初一宴请群臣,封官进爵,该赏的赏,该罚的押后罚,年宴轻松喜庆。
李墨荷也不是第一回进宫,刚入腊月时皇后宴请大臣妻子,说些妇德之类的话。
不过这次进宫见圣上,倒是第一回。小心翼翼跟在柳定义一旁,生怕失了礼数。柳定义在京时几乎有半年光景都是在皇宫,对这早就没半分拘谨,还在皇宫大门外同众位大臣一同等时,见她紧张,低声,“跟着我就好,莫慌。”
话语低沉有力,叫人安心。李墨荷微微点头,“嗯。”
而此时李家,秦氏也早早起来,惊醒了丈夫。
李爹守到寅时过半,放了鞭炮就睡下了,这会被吵醒分外不悦,“你这大清早的干啥子呢。”
秦氏撇嘴,“我得去看看红梅他们有没有好好清扫屋子,别我没看着,就偷懒。”
李爹一听更恼,“腊月你就让他们里外扫了不下三遍,如今又扫,桌椅都要被抆掉一层皮了。”
“你懂什么,下人是花银子雇的,不让他们干活,难道白养着啊?而且明日新姑爷头一回来,难不成让他笑话么?”秦氏不理会他,已下地穿鞋,一会又想起件事来,“你可别多嘴提宝良的事。”
李爹瞪眼,“为什么不说?女婿给他找了个那么好的差事,他竟去了几日就不去了,成日同那些街头巷尾的人混在一块,不务正业,也不去铺子里帮忙。”
“你这是什么话。”秦氏不满道,“那马政的事是人干的吗?督养、烙印、编马户,每个都得做,做不好还得挨骂,而且哪有大半夜养马的,可怜我儿去了没两日就瘦得脸色青白,谁受得住。”
李爹说道,“马政其他人不都扛得住,这孩子就是被你惯得,吃不得哭。宝良不去那,马政的人不敢说,我这当爹的说!”
秦氏一听又恼又急,伸手扯掉他被子,拧他耳朵,“你敢!”
李爹急声喊疼,答应不提,秦氏这才放手。
初二,柳定义一早陪李墨荷回娘家,还在路口,车夫就见有孩童在冲自己招手,见他们似认得这马车,便请示车内人。李墨荷从小窗看去,那站在雪地上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赶忙下了车,上前就将怀中的暖炉给了最小的妹妹,皱眉,“这么冷的天站在这做什么?”
“爹娘让我们来接姐夫姐姐的。”
柳定义也是拧眉,天寒地冻的,倒不心疼孩子。他看了看只有两个男童两个女童,独独不见李宝良,不由心生疑惑。莫不是马政轮值,轮到李宝良了?
李家孩子一一叫了姐夫,柳定义才回过神,同他们一起往李家走去。
李墨荷牵着弟弟妹妹往家走时,见他们穿的都是新衣裳,心觉宽慰。无论如何,因她的高嫁,一家人的日子是好过起来了。
李爹秦氏早已在大厅相迎,见女婿高大挺拔,相貌比起初见时更是俊朗,同女儿一起真可谓是郎才女貌,自觉添了三分脸面。
李墨荷进屋也没瞧见大弟,问道,“宝良呢?”
李爹稍稍迟疑,秦氏答得坦然,“还在忙差事呢,今日当差。知道你们回来也没敢让他回来,怕耽误正事,女婿你可要见谅啊。”
柳定义未及答话,李家二弟李康眉头一拧,说道,“哥哥不是早就没去了么,昨晚才见他醉醺醺回来,在屋里睡着觉吧。”
秦氏脸色一变,只差没一个巴掌呼过去,“胡说什么呢,分明是去马政了。”
李墨荷自然信二弟说的话,面色沉沉,转而往李宝良的房间走去。秦氏暗骂不孝女,竟要让她在女婿面前出丑。可柳定义眼睛微微一偏,她就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离开,去将儿子抓个正着。
到了大弟房门前,李墨荷重重敲门,不见里头有声响,敲得更用力,对这烂泥糊不上墙的弟弟简直是气死了,“李宝良!李宝良你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打了冷水进去泼你一脑袋!”
柳定义随后而来,还没见着她的脸就听见她怒拍木门,以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喊着屋里人,明明不是有趣的事,可却觉得这爽朗的声音比她平日低声低气的好得多。
秦氏已是满额的汗,嗓音都抖了,“女婿莫怪啊,只是今日宝良身体不适,就没去了,又不好跟你们说。等他身体好了,我定会催他去的。”她笑道,“宝良在马政可是很勤快的,谁都比不过他。”
柳定义淡声道,“勤快自然是好的。这事我会去同马政宋大人说说,让他多宽限几日,让宝良休息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