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寒透心骨的凉死死拧着云刘氏的肚肠,攥住她的心肝。让她在冰寒中透不过气来,她呻吟不得,也叫苦不出。
她没有解释,这可怎么办。等到丈夫回来,儿子回来,她拿什么话面对他们……。
云刘氏愁苦满面,在车里近似瘫软的姿势坐着。
严氏没听到她的那声呼唤,也没有多余心思留意她。滔天的恨,万丈的恨,貌似可以淹没这世上一切人、却只把她自己淹没进去的恨,在严氏的心里形成漩涡,形成龙卷风,形成摧山填海的狂暴。她哪有功夫去看云刘氏。
郭公公骗了自己,公公你骗了我这可怜的妇人……。
认定自己是可怜的,似乎就会恢复力气。
我是一个可怜人,全天下都要让路。我要诅咒,我不能让宇文天好过,不能让他的女儿好端端去当长公主的儿媳。我还可以诅咒……
严氏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堪比恶魔的狞笑,脑海里飞快出来好几个主张。
当天退亲,当天定亲,这事儿足够别人说嘴的。云家势大得罪不起长公主府,但云家一个字不说,更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别人的嘴怎么说,这可与云家没有关系了吧。
车停下,赶车的人道:“大太太、二太太,咱们到家了。”严氏高昂着头,在宇文家里的颓废不再,她已回来精神。
也有心情端详云刘氏,见她难行难动的模样,把她搀扶下来。一边往里走,这姿势也方便一面交待话。
“唉,二弟妹,你看到了吗?你这媳妇是你留不得的。真真大手面啊,这是什么时候勾搭上明三爷?”
云刘氏晕头转向,虚弱地道:“不是,不是命格儿大?”
“你居然信这个?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没有听到宇文太师亲口说的话。他家本来就想退亲。退亲以后定给谁呢?早就相中长公主府。”严氏说的煞有介事。此时,唯有不断的抹黑能让她精神抖擞,相当于她的一贴万年灵验大补汤。
越说,她气色越好。
云刘氏这会儿认为不能再完全听她的,小声反驳:“不会吧,咱们今天去退亲,长公主不会知道。长公主是在咱们后面赶到,又在咱们说话以前坐在客厅里。”她上哪里能知道退亲的话?而未卜先知坐在那里等着。
随着话,富丽堂皇的大客厅又一回在云刘氏脑海里闪动。那样的才是个大家啊,自己给儿子退了一门大家的亲事……。勾起云刘氏新的痛苦。
严氏对自己再来一碗大补汤,撇着嘴儿道:“你又忘记了不成?长公主不是说了,她相中你原来的儿媳,今天来和太师商议认下干亲,让她到长公主府里当姑娘郡主呢。恰好,咱们退亲及时,她算赶上了。”
云刘氏回想下,似乎有这样的话出来,她无话可说,在严氏的手臂上垂下头,继续品味自己割出来的伤痛。
“二弟妹,我得交待交待你了,长公主府咱们惹不起,为了咱们全家,从今天开始,你往宇文家去说的话,听到和见到的,烂在肚里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说。”
有严氏在,云刘氏不可能清静。
她虽知道源头在自己,但闻言以后,对严氏有了警惕:“大嫂,你又想怎么样?”
严氏冷笑,分明是你自己要退亲,你倒怪上我了。但装着不在意,板起脸细细说明:“你想啊,长公主府要了她,你要是说她这样不好那样不好,长公主府能答应吗?你要是说她这样好那样好,你又为什么退亲呢?那还是长公主府不好,好似她们强逼了你。”
对于这一点,严氏也有后怕。
万安长公主亲口在宇文家的大客厅上说出来:“在京里,除了皇上以外就是我,强迫毁亲的事儿,我却干不出来。”
等她说明要定亲以后,严氏恼怒中也曾有慢慢的回想,长公主的意思分明是说,你一个小小的云家,我若想怎么样,也是小事一桩。
说好听是敲打,说难听是威胁。
而从此闭口不言,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是最好的应对,也是最好的报复。
你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去对付悠悠众口吧。云家躲灾要紧。
云刘氏对于不说,听懂了,说声可以。但接下来,她请严氏帮忙拿个主张:“浩然回来,我难道也不说?老爷回来,我可怎么办?”
严氏要不是在这事上跟她绑在一起,只怕一抬手丢开她。二弟不笨,怎么寻了这样一个蠢妇当老婆。
“你是母亲,浩然他能怎么样?你一哭二闹,再不然,上吊给他看。浩然他能往衙门里告你忤逆不成。”
不得主意的云刘氏觉得有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老爷回来?”
“你是妻子,你房里连个妾也没有,可见二弟心爱你。你也寻死给他看。”
对着儿子寻死,云刘氏有把握。对着丈夫寻死,她实在没底气。但是,也明白这是最好的主张。寻死都没有用的话,也就没有别的法子能让云祝原谅。
好吧,那就这样,也只能这样。
云刘氏默默地在心里默念着,严氏又说着从今往后,对退亲的话不再解释,她只点着头。
一个人小跑着走来:“你们可回来了,快来快来,有贵客等着你们。”
严氏看看,是同住在这里的本家爷们。应该问问是哪位贵客?莫非是郭公公来解释吗?但本家爷们跑的飞快往客厅,嘴里喊着:“她们回来了,老太爷,她们回来了。”
严氏和云刘氏只能跟上,一个心不在焉,心神不在而好似任由人摆布的木偶,见客也行,不见客也行,就去了。一个心里七上八下,郭公公会来分说分说吗?这不可能。但是呢,云家是最早,也是京里唯一的一家,阖家投靠郭公公的人——当时云祝父子在外省,在外省的不算在内。郭公公应该有点儿垂怜。
心不在焉和七上八下都不忌讳见客人,都没有联想到她们刚办的那件事儿。因为她们才刚到家,她们不相信风声传的比当事人脚步还要快。
但是到了客厅上,老太爷们的堆笑声里:“呵呵,贵人等久矣。”抬眼一看,居中高坐的人,如一朵蓝天中的白云清新俊雅,如盛放枝头的牡丹花富丽荣华。
明逸,明三爷在此。
……
“噔噔噔……”严氏往后退着,在宇文靖面前都没有失态的她,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用等问再明白,明三爷不是好来的。
而打定“此后沉默以对”,从而引出京里更多闲话的严氏,见到明三爷见鬼般也不奇怪。
一摔之后,屁股没有疼,面颊上痛出来。严氏对自己灌的一碗又一碗大补汤统统不见效用,让她想了起来,数刻钟以前,她因为前往羞辱宇文家,而让二弟的亲家太太痛殴过一顿。
难道明三爷也是来打人的吗?严氏虽不会说好女子不吃眼前亏这话,但也不愿意再挨。双手扶地,连滚带爬的姿势,往外面就走。
云刘氏还在魂魄走丢中,见到明三爷只是一怔。她见三爷的时候不多,还在寻思,咦,这是谁?再一想骇然,这不是刚刚宣圣旨要和无忧定亲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