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踩着鞋去旁边的柜子上头翻了翻,拿了个小盒子上床榻,缩在被子里趴在床沿边,这才从盒子里抽出一个小木片来,拿裹着硫磺的那一头在火石上划拉了几下,先是没成功,又试了几次,很快小木片上就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贺盾笑了起来,“阿摩,你看。”
杨广:“…………”他这玩伴真是越来越稀奇了。
火种是人类文明的象征,贺盾不是搞技术的,但看着这小竹片的模样也能猜到它是最原始的火柴,是北齐那帮宫女给她的。
杨广一言不发。
贺盾将这一小盒东西连带着火石一齐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坐出来一些,别将火星子掉在被褥上了,“这是北齐那些宫女们发明的,阿摩你没去过厨房可能不知道,不过别小瞧这么个小东西……”
这么快便能将阴火发为阳火,是挺厉害的,杨广只不明白这小奴隶大半夜猫在被子里玩火是什么个意思。
她就这小半合火柴了,贺盾接着道,“阿摩你若认识些炼丹的道士匠人,找人好好研究下这个,若是能提炼出白磷黄磷红磷,把这个东西改进改进,以后用起来可就方便了。”
杨广:“…………”
卧房里有些硫磺味,贺盾又点燃了一根,火光点亮了黑暗,北齐的宫女发明了这个东西,但没人重视,普及缓慢,人们用的少,改进的机会自然就更少了,“阿摩你可以明天就跟那些丹士说么,单质磷提取也不难,那些丹士对这个很有一套,叫他们来一说就明白了。”
杨广虽是没下过厨房,但随军出征过,自然明白这东西的好处,他听不懂小奴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这些奇工技巧上的事他不必懂,交给懂的人就好了。
火光印衬着贺盾眉开眼笑的模样,显得精神奕奕的,杨广看了一会儿,手痒,掐了掐她的脸,没有立刻应下,“我有什么好处不曾?”这大半年似乎也不是没长肉,身上瘦,脸上倒是肉肉的,捏着像捏猫,舒服得很。
这么小就无利不起早了。
贺盾哈哈乐了一声,拉下他作怪的手道,“阿摩你可以拿去卖钱,也可送给谁当个人情什么的。”这东西讲究薄利多销,普及了利润也很可观,不过贺盾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觉得这东西早发明了却停滞了许多年,最后变成洋火了很可惜,顺口一提,成了便成,不成便也罢了。
杨广乐了一声,他隋国公府还需钻营这点盈头不成。
杨广就是觉得这小奴隶挺稀奇的,伸臂一揽就将人压在了床榻上,裹上被子,揉了揉小奴隶的头道,“些许小事应了你也无妨,不过你最近可消停些,别老是往外面乱窜,皇伯父改元宣政,梁朝国主萧岿带着妻子女儿来朝贺,周边的小番属国也会派使者入长安,长安城忙着迎接宴会的事,总要乱上一阵子的。”
杨广就不喜欢小奴隶在外面跑,就肃着声音恐吓道,“阿月你就在府里待着,出去被胡人当两脚兽拐去卖了吃了,我可找不着你。”
贺盾听他老母亲哄孩子狼来了一般的口吻就想笑,不过听萧岿带着妻子儿女来了倒是有点想乐,抬头看着杨二公子睡颜俊美无双,咧嘴笑道,“阿摩你老是不相信我会相面之术,这会儿我相出来了,你的外父外母带着你妻子远道而来了。”
萧岿这次不是来嫁女儿的,带着妻女只为朝宇文邕表个诚心,但隋炀帝的皇后萧氏确实是后梁王萧岿的女儿,是几公主贺盾不清楚,这次兴许能见到也未可知。
胡说八道。
杨广哂然一笑,拍了拍小奴隶的背,闭上眼睛道,“少跟那叫来和的相士来往,一天神神鬼鬼疯疯癫癫的,睡罢。”
第10章 怎么样,开心吗
梁主入朝觐见周主,这本算不上一件大事,但自秦始皇兼并天下以后,朝见礼制废缺已久,宇文邕这时候才下诏令有司拟定相关礼节,就需要费很多时间精力了。
致送薪米活羊,祭品珍馐,九傧九介要布置得当,宗庙祭台也要重新清扫打理过,三公三孤六卿要入朝向梁国国主献上美食。慰劳、宴会宾客等都依照古礼准备,礼仪讲究颇多,就像杨广说的,朝臣忙乱了好一阵子,等准备妥当,临近梁国国主的仪仗入城这几天,整个长安城都热闹了。
这些年宇文邕治国有道,北周的百姓们生活安定顺遂,便也开始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国家大事,凑热闹的人多,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在谈论梁国国主还有其他番邦属国来朝的事,茶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国主仪仗要路过的街边酒肆门楼,好点的位置都要提前定,都是挤着要看梁国国主和使臣的。
府里边的下人仆人们,也是议论纷纷,感染了这热闹的喜气一样,连铭心都对梁国国主的事头头是道,杨勇和太子宇文赟聚在一起,多半也要说上两句,说得最多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梁国国主的二女儿,慧公主。
贺盾也想去街上,一来她喜欢热热闹闹的街道,二来想见见真人萧岿。
在听说她近来结交的好友昭玄在街边的明楼上定了位置,贺盾就越发想去了。
杨广嘱咐贺盾不要出府,贺盾便也在府里安安生生待了大半月,她是真想出去,等着萧岿入长安城的前一夜,瞅着陛下在书房读书心情不错,就凑上前问他,“阿摩,昭玄大哥在明楼定了位置,我明日出府,和他一起去玩一天可好。”
昭玄大哥,昭玄大哥,继皇上前皇上后过去了一年多,他这位玩伴口头禅现在又多加了一个。
杨广看了眼贺盾,随着翻着书,心不在焉,“高熲与父亲母亲交好,又年过三十,阿月你大哥来大哥去,称呼欠妥,以后叫高大人。”他这小奴隶好多管闲事,从臭烘烘的马厩里出来了也不安生,看人家腿瘸着,非得要请了府里的医师去瞧,先不说这位前骠骑大将军腿疾治好没治好,只看小奴隶三天两头往马厩里跑,又和人家儿子称兄道弟来往甚秘,可见是得了老头子青眼了。
昭玄是高熲的字,看年纪就能做贺盾兄长的,只是这壳子太小了,听起来是不怎么妥当,贺盾从善如流,改口道,“那阿摩,我和高大人一起去街上去转转,晚上就回来,可以么?”
贺盾就是在府里憋坏了,再者高熲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是历史上有名的文武全才,治世能臣,带兵打仗也好不含糊,大天[朝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军事家。
和高熲在一起,便只是在旁边听着他说话,看着他做事,也会让贺盾有醍醐灌顶的顿悟感,甭说是去看萧岿,就算只是和高熲坐在一起吃吃茶,贺盾也是一百个高兴。
更何况在贺盾看来,萧家人也很有些特别的可取之处。
贺盾以前听过这么一首诗。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贺盾对诗词没有研究,但也知道这首诗的大概意思。
做伟大皇帝有功业的,在艺术文学上就欠缺了三分,少了些风流才气,艺术水平高超的如同音乐家高纬,绘画书法天才赵佶,诗人李唐后主,木匠天才朱由校等等,治国上多半又昏聩无能。
世事难两全是古往今来不变的真理,若是有哪个皇帝不一样,文韬武略当得了皇帝,搞得了文学和艺术,对贺盾这样的文史生,就显得十分有魅力和吸引力,比如说杨广这样的。
还有萧詧萧岿这样的。
西粱的国都江陵乃是弹丸之地,萧家几代皇帝一直四处斡旋苦心经营,才让梁国在夹缝中求得生机,萧詧萧岿见识卓着目光长远,任人唯贤御下有方,做皇帝是一把好手,难得的是二人还博学多才,文学造诣很高,着作等身,萧詧所着的内典文籍里以佛经义疏最为出名,萧岿除着有原作书籍之外,《孝经》《周易礼记》《大小乘幽微》都流传后世为人称道。
连并子孙萧琮在内,祖孙三人都是博学多识,弓马娴熟的文武全才,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了一世雄主宇文邕与杨坚,宏图之志不得展,在后人眼里也就变得默默无闻,徒留人扼腕叹息了。
她能见到传说中的真人,可不就是幸运么。
杨广不发话,贺盾也不多说,就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眼明手快,该磨墨磨墨,该递纸递纸,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响动,只目光殷勤眼睛都比烛火还亮,实在是让人想忽视都难。
杨广唇角弯了弯,心情愉悦地将尉缭子兵法读完,这才看了眼有些眼巴巴的小俘虏,慢悠悠问,“阿月,你去见梁帝做什么。”
贺盾见有戏,咧嘴一笑,扬了扬手里的《法华经》,正是萧岿译制梳理的那本,“听说梁帝机敏善辩而多文采,为人有雅量,治下有方,是个博通今古的正人君子,高大人恰好在酒楼占了一席之位,我就想跟着去凑凑热闹。”
这时候多的是慕名而往的人,贺盾与高熲相熟,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只他一个街上的小乞儿,记不得八岁以前的事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却又懂得这么多,实在让人不多想都难,说不得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公子,落难来他身边了。
不过无论是谁,都已经是皇帝赏赐给他的玩伴了,小俘虏还是永远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