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乐钟鸣声远远从武德殿那边传来,隐隐约约,想来已经是准备好了,毕竟是君臣共饮同乐的宴会,杨坚要更衣换了常服,与皇后相协着一起去。
杨广退下后先去了太子东宫,找他大哥杨勇换了要了身锦袍,换了身上碍眼的吉服,听他大哥说清月妹妹又漂亮又能干做妹妹可惜了他太傻,连寒暄的工夫都没有了,急匆匆回了句要娶大哥你娶,自己先往武德殿去了。
铭心半途跟上来,杨广吩咐他把人请过来,说了位置,自己先一步去了几年前他和阿月躲过的那个四方亭,假山早就被推平了,四周宽阔无人,凉风从湖面吹过来,让人异常清醒,这里正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很快铭心就带着人来了,还跟着两三个丫头,都给铭心拦在了外头,天还没黑,青天白日的,杨广便没打算做什么,看了这清月公主的阵仗,连眼皮都不想抬了。
“二月见过晋王。”声音与阿月一模一样,只是语气口吻温软软糯,一听就不是阿月,再者阿月若是当了大隋的公主,是不会客套的,定是眉开眼笑看不见人眼色的叫他哥哥了的。
称呼他晋王,这副言语形态,是爽爽快快承认她不是阿月了。
杨广微微眯了眯眼睛问,“说罢,阿月呢,去哪里了。”这里四处开阔,又荒无人迹,实在连客套话都可以省了。
二月脆生生回道,“晋王您说的是贺姐姐罢。”
杨广眼里闪过些不耐,二月不待他开口,直接道,“说起来晋王定是不信的,但这是我该说的,贺姐姐若是在,定然也希望我把事情说清楚。”
二月自顾自道,“我八岁那年被慧公主骗着北上探亲玩乐,在浊河上被慧公主推下了船,当时是贺姐姐救的我,阴差阳错贺姐姐就进了我的身体里,她很厉害,滔滔江水里竟还能逃出生天,贺姐姐大概是不知道我还有一丝气息在,上了岸在河边待了好几日,因为一直没等到来寻我的人,贺姐姐便给我立了个衣冠冢,说清楚了她是谁,是哪里人,接着又在浊河边徘徊了好几个月,实在等不到人,入了城镇,流落在外了。”
“后面的事晋王您大概都知道了。”二月说着语气轻了许多,接着道,“贺姐姐灵魂和精神意识特别强大,强大到了几乎能一点一滴同化渗透的程度,我这些年多半时候都是在外围混混沉沉昏睡不醒,不太有意识,直到慧公主出现了,这才靠着恨意变强了一些,年前慧公主来了长安,绑走了我和贺姐姐,机缘巧合我才重新拿回了身体,贺姐姐把身体还给了我,她说她灵魂不灭,让我不要担心……”
杨广是听了一篓子的天书,脑袋发胀,一团乱麻,无意识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二月接着道,“遇见慧公主的时候,贺姐姐便和你说乌云罩顶的事,那是我捉弄慧公主撒气的,我只有见到慧公主的时候气息才会强一些,被绑架那日也是,贺姐姐说过她灵魂不灭,可是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了,察觉不到贺姐姐在哪里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杨广大脑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让他只能站着,看着梁国公主嘴巴一开一合,听了这些匪夷所思的话似乎连心跳都不是自己的了,他一面觉得这些话荒诞之极,一面又将脑子里查到的那些和现在知道的接起来,那些说不通想不透的地方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夺舍。
不记得八岁之前的事,也不记得萧岿和萧慧。
何时弄丢的人,在哪弄丢的人他那些属下没有一丁点察觉,神不知鬼不觉。
经常会说一些稀奇古怪,一百个人一百个不会信的话,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甚少说谎。
问他有没有看见慧公主头上有乌云,带尾巴的那种。
跟他说灵魂不灭,她不会死,她不是普通人。
灵魂不灭,灵魂不灭。
‘阿摩你老是不信我,我的身体会死,但我灵魂不灭。’
‘身体都死了,你人还活着,你成什么了!’
‘只是变成一颗石头罢了。’
‘只是变成一颗石头罢了。’
杨广心如擂鼓,整个人如同得了五雷轰顶一样,直直被钉在了原地,耳膜鼓动,脑子里只有石头两个字了。
杨广心头发热,想伸手将怀里的石块掏出来,神志忽地一清,又死死咬着牙堪堪忍住了,强自先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能在这里就拿出来。
杨广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朝铭心扬声道,“铭心,送清月公主回去。”
铭心远远应了一声,杨广定定看了眼对面那张脸,道了谢,甚至还笑了笑,“她没事便好,还得谢谢清月公主直言相告。”
二月见他这样,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温婉爽朗的笑来,“是我要谢谢贺姐姐,也要谢谢晋王,我还以为晋王您会想杀了我,逼我把身体让给贺姐姐呢。”
倒还不傻,可惜他现在暂时没工夫想这件事。
杨广感受着怀里小石块正紧紧贴在那里,眼眶都止不住的发热,却慢慢长长的呼吸着,耐着性子朝清月公主笑道,“公主哪里的话,晚间风凉,宴会便是为公主准备的,父皇正等着,公主快过去罢。”
二月长长舒了口气,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道,“对了,贺姐姐名字叫贺盾,她很漂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特别的漂亮,十九二十岁的样子,模样和我有点像,不过等我长到十八[九岁,估计也是比不上她的,后来大概是在这副小身体里待了七八年待久了,半年前把身体还给我离开的时候,就跟我现在一模一样年纪长相了,你这么喜欢贺姐姐,大概是想知道的这些的。”
杨广没说话,胸膛却不受控制地起伏了两下,他的女人什么模样什么年纪他自然会亲自问,问得清清楚楚,并不需要多余的必死之人来传达,他现在只希望面前的人立马消失。
杨广所有的意识就集中在胸前那小块上,他虽然想把她拿出来想疯了,但并不觉得宫里是安全的地方,一路连手都没摸一下,只使了个宫人去给父亲告假,说他身体不适想先回去歇息了。
杨广出了宫门要了匹马,往府里赶,时时刻刻都感知着她还在不在,生怕他一个眨眼就把她掉在路上,再找不回来了。
他一颗心悠悠晃晃了大半年,再经不起折腾了。
杨广进了卧房,让婢女们远远守在院门外,在案几前坐下来,把石块拿出来放到案几上,声音干哑,“阿月,是你么?”
陛下终于问了这句话了,她憋了一路。
贺盾忙动了一下,表示她就是阿月了。
杨广搁在案几上的手渐渐握拳,心里憋着气发不出去,憋红了眼睛,想像父亲那样捶两下桌子发发恶气,又怕颠坏了她,只自己喘着气努力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暴躁,他不能怪她,她连动一动都难,如何能告知他她就是阿月,被困在这石块里已经够她难受的了,能把人找回来已经是老天眷顾,旁的事再想办法罢。
杨广掌心掩住眉心,闭了闭眼自己待了好一会儿,开口声音哑得不行,“阿月……”
贺盾知道他难过生气,又无法,只得动了动,又挪到他手边,她其实很好,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陛下这样,她仿佛也像当真如何了似的,心里酸酸涨涨的难受,这大概就是感情了罢,可惜她现在想揉揉胸口都不成,这个年代事情多,关系也复杂,似乎人们的感情也就丰富起来了,酸甜苦辣的,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不高兴,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第34章 败帝王,斗苍天
天色已经很晚了。
铭心回来就安排了饭食,荤菜素菜看着都十分清爽可口,婢女摆好就下去了.
杨广把石块放到了案几上,盛了碗她平日里常吃的大米粥,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刚好,就推到她面前,轻声问,“阿月你饿不饿,以前都是吃什么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