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趴在床榻上,看杨广目光又黑又沉望不见尽头,心里无奈,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看着他软软道,“阿摩,疼啊,要亲亲才不疼。”
贺盾说完就朝他伸了伸手臂,等他凑过来,就支着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阿摩我觉得杖刑很不好,以后不要私设刑堂好不好,可能你们打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但读书人脊梁骨刚直,文臣武将都该自有风骨在,当庭杖刑,尤其是不经正规程序按喜好胡来的杖刑,是对臣子们人格的侮辱,尊严的践踏,很不妥当,阿摩,你觉得呢。”
杨广看她赤着身体浑身是伤还在这循循善诱,心里彻底没了脾气,将她被汗水浸透了的发丝理顺了,低低问,“我不相信我会是亡国之君。”虽说她种种迹象都透露着这么一件事,但他不信。
贺盾虽是身体疼得厉害,却还是忍不住被他逗乐了,他这个人,自小到大,虽说不是顺心随意,但想要的东西都靠着自己一点点谋划得来了,可以说一出手就没有败绩,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储君之位这么难,他都拿到了,并且拿得名正言顺人人称道。
这有利有弊,好处是他很自信,坏处是过于自信,你就是告诉他他就是大隋的亡国之君,他也是不会信的。
利弊参半。
他这半生没有败绩,为此他可能很难接受挫折和失败,隋末兵乱四起,但大隋不是没有收拾河山的机会和可能,但三征高句丽的惨败让他心灰意冷,彻底失去了斗志,这才坐看了江山覆灭。
贺盾看了面前气宇轩昂高大俊美的杨广,回道,“阿摩,很多时候一个国家的灭亡,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最后一个皇帝的事,社会国家的形成和变化都是循序渐进的,现在看见它很强盛,但兴许祸端已经埋下,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或者忽视习以为常的地方。”
“覆灭是矛盾不断积累的过程,等最后爆发的时候,基本已经无法挽回了,阿摩,无论将来如何,你都要能看出看在暗藏的隐患和危机,倘若看不出,或者是找不出根源,你知晓下一个接手江山的人是谁也没有用,阿摩以后你要做的事很多,要实现你的抱负名垂青史功至千秋,也要想办法让这个国家稳固久安河清海晏。”
杨广听了未发话,贺盾嘿笑了一声,头又埋回了臂弯里,看着他眉开眼笑道,“阿摩你是不是想知道谁在与大隋为敌,那对不起了,我只能跟你说,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一个国家最大的敌人,就是统治者本身。”
隋末大乱,排得上名号的割据势力有唐、秦、凉、定杨、夏、隋、郑、魏、梁楚汉鲁燕宋许,动辄都是几十万兵马的大军阀,摘除了李家这一脉,也有旁的王家、吴家来抢夺,告诉杨广这波人是谁,不但没有意义,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杨广失笑了一声,“你不说也罢,好好躺着,动来动去不疼么?”他不是父亲迷信图谶预言,寻常听个乐和,也不会当真,他只信自己,他想要什么自己去拿,并不想靠她给他预言打前阵。
马车慢悠悠走着,杨广把小薄被拉过来给她盖好,看她趴在床榻上昏昏欲睡,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笑道,“莫要小看你的夫君,倘若杀几个人便能得一国,阿月你便可自为女皇,如此你自生紫气,也不用受梦魇的困扰了,呵。”
天呐!说的跟真的似的,贺盾咂舌,这脑洞真大。
杨广看她被吓到了,在她发顶狠狠揉了一下,低笑道,“你不行,又蠢又笨,不够聪慧,你跟杨勇一个德行,甚至比他还不如,还是安安心心当本太子的女人罢。”
也没那么差罢。
不过见他心情好了些,她心里就高兴安心许多。
不过被鄙视了贺盾还是认真反驳了一句,“阿摩你这就过分了,人身攻击,我也没有这么差罢。”
杨广就乐,“你举个例子看看。”
贺盾被噎了一下,忽地又嘿笑了一声,回道,“我眼光独到,会投胎,掉在这个世界遇见了你,哈,夫君,这个例子如何?够不够有说服力?”
她真是……
杨广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挪不开眼,心里酥酥麻麻地喟叹了一声,在她脖颈上轻轻抚了两下,低低道,“还疼不疼……”
贺盾摇摇头,偏头在他手臂上吻了一下,叮嘱道,“这只是一件小事,阿摩你莫要大惊小怪的,父亲其实对我很好,他不爱用玉石,这么多年因为照顾我的缘故,也常常用了,差不多到时候就换下来,说到底父亲是用紫气救了我的命,不也有拿子女撒气的父母么,过错还不能完全抵消恩情,他对我好了一千次,总不能不好这一次,我就不认他做父亲了。过后他还要捶我,我就生气了,他要是敢捶母亲,我更生气。”
杨广盯着贺盾简直没话好说了。
贺盾横竖是睡不着,就跟杨广闲聊,“阿摩,你明日若见了父亲,劝一劝他,让他好好与母亲道歉,母亲这次是真的很伤心。”
杨广摇头,“长辈的事不好插手,并且谁对谁错孰是孰非难定论,偏帮不是好事。”
什么叫孰是孰非难定论,这件事难道不是杨坚错了么?
贺盾哑然,忽地想起多年前杨坚醉酒碰了个小宫女,杨广对那件事便不置可否,现在自是不会同她一样,觉得杨坚应该为这一整件事负主要责任了。
刨除这个时代的背景条件,用贺盾的目光和三观来看杨坚,杨坚就是妥妥的渣男一枚。
杨广的想法和杨坚是一样的,就是渣男的潜力股,隐形的渣男一枚,不知道何时会爆发。
贺盾忍不住就看了杨广好几眼道,“阿摩,我现在要告诉你你是个什么人。”
她话里听着就有种生气的味道,杨广心里微动,等着她说话。
贺盾稍稍夸大了点事实,八个字解决了,“好色之徒,色中恶魔。”
杨广哑然,伸手在她脖颈上碰了碰,失笑道,“阿月你说话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两月你不是睡不好就是忙,我都没能碰一碰你,我若是好色之徒,天下间谁还是痴情种。”
后脖颈本就是很敏感私密的地方,贺盾脸红了红,把他的爪子拿下来了,回道,“总之你有许多美人就是了,我敢爱上你,算我胆子大,女英雄。”
杨广知晓贺盾在说预言中的人了,那不是他,即便是他,那也是因为没遇上她。
她这是因着父亲母亲的事,度及己身,担心了么?
杨广唇角勾起笑意,低声道,“如若你想让我只属于你,那你该感谢你出现在了我小的时候,你若在我二三十岁的时候才来,我肯定被旁的女子染指过了。”
这意思就是以后也属于她一个人了,贺盾有点高兴,不过想忍着不表现在脸上,杨广这人,才华好,天生浪漫,当真要哄一个什么人,那真是把人哄得团团转。
妻子脸上是一本正经之色,不过耳垂都发热起来了,杨广顺手捏了一下,只觉软软的爱不释手,低声道,“我若知道有今日,当初定然早早去浊河边等着,你一出现,我就把你连着石块捡回家,那样你就不用辗转流离,吃了那许多苦了。”
不得了。
贺盾纵是背上还疼,这会儿也忍不住裂开嘴笑起来,嘿笑着伸手去他袖子里摸,三两下解了绑带,摸出个小布袋来。
布袋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厚实,露着个开口,恰好够呼吸,布料却是今年刚贡上来的江南云缎,针脚一看就知道是陛下的手法,和第一个一模一样。
贺盾眉开眼笑地翻看了,爱不释手,又把石块倒出来搁在被褥上把玩,石块入手温良,棱角圆润,隐有流光,十几年过去,成一块美玉了。
杨广看她一个人玩得自得其乐,眉开眼笑的,心里失笑,等她玩了一会儿,把石块拿过来装好收到袖子里,温声道,“马车颠簸,别玩了。”
贺盾应了,趴在床榻上看他,“阿摩,这段时间我和昭宝宝得多跟在母亲身边,父亲那你多劝劝罢。”
杨广应了,“你先养好伤,否则母亲一看你这身伤,便想起今日的事,反倒好心做坏事了。”
贺盾点头应了。
马车直接驶入了东宫,进了院子里,贺盾沐浴完重新上了药,等睡下来的时候天边泛白,杨广带着杨昭去了武场,回来看贺盾睡得熟,直接领着杨昭去了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