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盆里惯来都会放些花瓣和药材,有宁神安眠的功效。
徐慧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深深呼吸,再长长吐出,调理气息,以免郁结于心。
她想起傍晚太宗发怒的样子,当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的柔情蜜意,他竟全然不记得一般,对她咄咄相逼。
徐慧说不明白心里是什么感受。是惊慌?是委屈?是愤怒?
好像都不是。
最多的……应当还是失望吧。
他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以太宗的造诣,应当看得出这首诗无论是与武才人还是徐慧,内容都不十分相符,只能说是有感而发的虚构作品。
他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只盯着那一点点的怨气瞧,而没有读懂这首诗呢?
徐慧想不明白。
她靠在浴桶上,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徐慧当时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或者说没有来得及说,就被太宗赶了回来。
她应当出言相讥,与他针锋相对吗?
不——
那时候太宗正在气头上,徐慧若与他争辩,只会撞到刀口上,等同送死。
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姜氏曾经教过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其中有一点,便是与人有了纷争时,不要急于争辩。
人是情感动物,在情绪激动,大脑不受控制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
若对方是个明事理的人,等回过味儿来,自然便会主动来求和,甚至因为她当时的不言语,感到更加的愧疚和抱歉。
这样的道理,徐慧小时候也是听不进去的,直到一件真事儿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幼时有一个交好的邻家姐姐,常来他们家里玩儿。有年夏天,姐姐在他们家里遇到了徐慧的表哥,两人就看对眼了。
徐慧和表哥从小就认识,两人相处的如同亲兄妹一般。虽也有注意男女之防,但时有亲密之举是免不了的。比如这天园子里下了雨,表哥一时心急,就把自个儿的披风褪下来批到徐慧头上。
这一幕恰好被邻家姐姐瞧见了,就记恨上了徐慧。
这个姐姐年纪比徐慧大三四岁,心里还算存得住事儿,就忍了这一回。
可次数多了,邻家姐姐终于爆发,与徐慧大吵了一架,骂她不要脸,勾引自己喜欢的人。
徐慧当时特别生气,也是年纪小,沉不住气,俩人对吵了一架,说了许多绝情的话。
等过了几年,徐慧的表哥和别人成了亲,邻家姐姐也定了亲事,她才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那么对徐慧。
可两人当时吵的天翻地覆,这几年也渐渐疏远了。再想回头,难如登天。
徐慧至今记得自己当初苦苦辩解的样子,浑身颤抖,满心委屈。她口如连珠,滔滔不绝地为自己申冤,可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为这件事她苦恼了许久,最后姜氏看她心里有事,就问徐慧怎么回事。
谁知徐慧一说完,姜氏就笑了。
“你 这傻孩子……”姜氏和蔼地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定数的。你与你表哥亲密,她却喜欢上了你的表哥。你就是再怎么避让,这也是一个死结。你若当时看 得开,渐渐同她疏远,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如果没有那场激烈的争吵,再过几年,你们也还是想起来彼此能微微一笑的朋友。”
“可我舍不得她呀……”
徐慧当时不明白,关系那样好的两个人,为什么就不能相亲相爱一辈子呢。
姜氏摇摇头,“人生有许多不同的阶段,在每一个阶段,会有不同的人陪你走过。除了亲人,你不能强求每一个人陪你走到最后。”
徐慧一直记着姜氏的话。
所以在把何怜送走的时候,徐慧心里虽有不舍,但那种疼痛很浅,并不致命。只要想到这样做对她们彼此都是好事,她的心就宽了许多。
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徐慧不由地轻轻一笑。
任何人都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如今她看似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可又有谁知道,当年的徐慧是怎样的年少气盛呢。
她与旁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比起许多人,她的成长要早了许多。
这种成长不是身体上的发育,而是心灵的成熟。
偶尔她也会觉得这样很累,比如晋阳,晋阳的早熟,显然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理负担。
不过徐慧就不会。大多数时候,她十分庆幸自己提早明白了许多事理。她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十分满足。
等出了浴桶,换上新衣,徐慧写字画画,看书睡觉,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
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比起得宠时的日子,她竟当真觉得现在更加自在。
王掌史这时候已经将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见徐慧笑了,险些没吓死。
她以为徐慧受了刺激,疯了。
“婕妤,您没事儿吧?”王掌史担忧地问。
徐慧微笑道:“自然无事。”
王掌史道:“有什么心事,您尽管放心和我说,千万别自个儿憋在心里,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