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子将要进犯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张家堡的每一个角落,张家堡犹如炸开了锅。大街小巷上,人们慌张地谈论着鞑子即将攻城的事情,人心惶惶。
“你们听说了没有,王大人昨日将所有的官员召集到官厅,看来这次鞑子要打来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一个军户笼着双手,缩着脖子,颤抖着说。
“瞧你那副没有出息的样子,别鞑子没有来,就先自己将自己吓死了。”另一个军户梗着脖子,满不在乎地说:“哪一年鞑子不来个几次,总不是抢了点儿粮食、牲畜什么的就回去了。再说,他们一般都是抢没有城墙保护的村庄,再就是防守力量薄弱的民堡。咱们这儿可是军堡,你看看这墙有多厚实、多高,今年又包了一层青砖,别提有多牢实呢!”
又有军户斥道:“你懂个什么,这回的情况不一样,我哥昨日在王大人的议事厅里听得可真切了,这回鞑子来势汹汹,带兵的又是大王子,又是小王子的,都是鞑子顶顶厉害的人物。据说他们两人要比赛,看谁夺的城多,赢了的那一个就是下一任的鞑子大王。要不是情况实在是危急的话,王大人怎会还要命所有住在堡外的军户搬进来?这在以往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王小二,我听说昨日只有总旗以上的官员才能去王大人的议事厅,你哥什么时候升官了?”有人不怀好意地质疑道。
那王小二脸一红,有些结巴地说:“谁……谁说只有总旗以上的才能去,那门口站岗的就……就不能听了?”
众人发出一阵笑声,冲淡了几分对鞑子即将到来的恐惧之意。
宋芸娘挑着一担水,晃晃悠悠地经过他们身旁,听他们说得热闹,特别是听到“鞑子”、“围城”几个字,便心头一动,慌忙放下水桶,站在一旁凝神听了一会儿。越听面色越沉重,她匆忙挑起水桶,急急赶回了家。
张家堡此时最混乱的不在堡里面,而是在城门口。
萧靖北带着士兵手忙脚乱地阻拦要出城的人们。这些大多是张家堡的官员和富人,他们消息灵通,昨日知道了即将来临的危机后,便立即收拾了财宝细软,准备去靖边城甚至宣府城避一避。他们大多面带傲气,有的甚至出言不逊。
“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你不知道老子是谁吗?敢拦老子的路?”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大声喝着。他是刘青山的大儿子刘诠,仗着父亲是张家堡的二把手,平时在堡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是张家堡一霸。昨日听父亲说了张家堡的危机之后,他便慌着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拉着大小老婆便要逃出城。刘青山作为张家堡的官员,自是不敢临危出逃,却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自己的儿子离开。
“这是王大人的命令,还请大人谅解,不要为难我们。”萧靖北挺直胸膛,不卑不亢地阻止了他。
刘诠大怒,他练了几天花拳绣腿,平时在堡里作威作福之时,其他人都让着他,吹捧着他,他便真以为自己武艺高强,此刻便劈掌向萧靖北击来。
萧靖北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一闪,避开了他的这一掌。刘诠见居然扑了个空,稍稍怔了下,不由越发恼羞成怒。他一怒之下,连出了好几招,萧靖北都轻巧地避开,让他招招扑空。见刘诠最后几招只攻下盘,太过阴狠,萧靖北便不再退让,出手挡住了刘诠的攻势,顺势擒住了他的胳膊。
刘诠狠命挣扎,只觉得两只手臂被钢筋铁骨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他见打不赢,便发狠大骂:“你小子叫什么名字,你好大的胆子,你给老子记住,得罪了老子,有你的好果子吃。”
有他在前面打头,他身后那些也要急着出堡的男男女女都跟着起哄,哭的哭,闹的闹,骂的骂,不停地推耸,城门口一片混乱,热闹非凡。
不知谁带头,要出堡的人们一起向门外挤,守城的士兵拦住了这个,又漏过了那个,眼看城门口就要失控。
这时,一声雷鸣般的巨吼响起:“都给老子安静!”
众人一愣,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却见万总旗站在城门口,他身材高大魁梧,如一座巨塔挡在门口。他面上横肉抖动,钢针般的胡须竖起,犹如凶神恶煞,大声喝道:“奉王大人之命,除了老弱妇孺可以离开,其他军中之人、青壮之士,均不得离开张家堡,你们若想离开,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安静一会儿的人们一听,又炸开了锅,吵囔起来。
有的女子说:“大人太不近人情,若只让我们出去,把男人们留在堡里,我们也不能安心啊。”
有的老者道:“万总旗,您行个方便,让我儿子和孙子出堡,我这把老骨头留在这里,代替我儿子行不行?”
叫得声音最大的却是刘诠,他的身子被萧靖北牢牢钳制住,他一边往前挤,一边大骂:“好你个万松,你胆子不小啊,你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耽误了老子的事情,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任他们叫破了喉咙,万总旗仍自岿然不动,他冷冷喝道:“凭你是天王老子,不符合条件的,今日没有王大人的命令,谁也出不了城。”
萧靖北见场面越来越混乱,便冲身旁一个小士兵使了个眼色,头冲着防守府的方向扬了扬。那小兵很是机灵,趁乱去了防守府。
众人仍在僵持不下,又是吵又是闹,又是哭又是叫,引来了一些看热闹的军户,都围在一旁指指点点,面露鄙夷之色。
忽然,随着一阵马蹄声响,一小队人马沿着南北大街疾驰而来,冲在前面的正是防守官王远。
王远一马当先地冲到城门口,猛地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嘶鸣。他翻身下马,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不禁勃然大怒,喝道:“鞑子都没有打来,你们自己就先乱成了这个样子,都他娘的是一群软蛋。”凝神一看,闹事的人衣着鲜亮,都是堡内官员的家人和少数富户,不禁骂道:“我说是哪些人要急着出逃呢,原来是你们。你们平时得了张家堡多少庇护,享了多少好处,现在一有危险,却第一个弃堡逃跑,真真是让人寒心。”
众人一听,都面露羞愧之色,垂首不语。刘诠见自己的父亲也跟着王远一起前来,不禁缩了缩脖子,闭口不言。
沉默了片刻,到底是生存的希望大于廉耻,人群中又有了嘈杂之声。有个泼皮仗着胆大脸皮厚,大声开口求道:“大人,鞑子一旦围城,粮食最紧缺。堡里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不如就放我们出去吧。”
他话音一落,其他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哀求。
王远皱紧眉头,冷冷笑了笑,“你们若没有军籍在身的,实在要走,我也拦不住。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出了这张家堡,你们再想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而且,你们以为逃到靖边城就安全了?我实话告诉你们,一旦张家堡被攻破,下一个被围的就是靖边城。”
众人听得面色苍白,安静了一会儿,却还是吵着要出城。王远示意万总旗放行。符合出堡条件的只有已退出军职的几位老者和一些妇孺。刘诠本想趁机混出去,却被万总旗拦住。
刘诠瞪圆了三白眼,凶道:“你凭什么拦住我?”
万总旗沉声道:“王大人说没有军籍在身的,方可离堡。”他虽是粗人,此时也忍不住出言相讥:“刘公子可是刘副千户之子,也是未来的副千户,我们张家堡将来可还要指望您的领导呢。”
刘诠愣了愣,随即瞪圆了双眼大骂:“老子不要那个军籍行了吧。”
“哦?”王远饶有兴致地走了过来,笑问跟在身旁的刘青山,“刘大人,令公子不稀罕军籍,看来你的军职后继无人啊。”
刘青山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他狠狠瞪了一眼刘诠,恨恨道:“畜生,你说的什么胡话。”转身又低头赔笑:“大人,犬子不懂事,下官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说罢怒视刘诠,“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家,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啊。”
刘诠生怕活的希望被剥夺了,他哭丧着脸,求道:“爹,求您让我走吧,咱们家总得留一个根吧。您告诉王大人,您的军职不给我继承了。如果……如果非要定一人继承的话,就便宜刘诚那小子吧。”
刘诚是刘青山的二儿子,也是庶子,因母亲出身低微,常被身为嫡子的刘诠压制住,其为人处世、办事能力却比酒囊饭袋的刘诠强过许多,可惜因其母亲的原因,不为刘青山所喜。
“既然令公子有如此谦让之美德,刘大人不如就成全他吧。我来做个见证人,刘大人意下如何?”王远笑眯眯地看着刘青山。
刘青山心中怒火在燃烧,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心里想着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便抆了抆额上的细汗,点头笑道:“好,好。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城门口的混乱(中)
危机前的张家堡分外混乱,堡里的人想出去,堡外的人却又想进来。
万总旗率领守城士兵严密地一一查询,将符合条件的四五十人放出了城门,其中当然也包括刘诠和他的四五个妻妾。其他的人等要么有军职在身,要么是青壮之士,却是均不能放出张家堡。他们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刘诠等人喜滋滋地出了城门,深叹一口气,怀着惶恐的心情垂头丧气地各自打道回府。
王远见城门口的混乱已经解决,便将王总旗及其手下的几个小旗叫到身前,大大称赞了一番,又嘱咐他们严加看守,既不能随意放出一个人,也不能随便放进一个人。见他们昂首挺胸,气势凌人,犹如几棵挺拔的铁杉挺立在面前,不觉赞赏地点了点头。
王远伸手在万总旗肩上重重一拍,似将千斤重担交付于他,见万总旗目光坚毅,便心生宽慰,转身骑上马,和刘青山等人沿着南北大街回了防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