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见父皇进来开始,问的一直是安王妃的事,心里稍稍放松半分,不由抬手指向远处那道笔直如线的山崖,沉声道:“就是那处名横梁的山崖,安王妃因与父皇旧事被安王发现,被安王削断筋脉踢下了山崖……”
握树干的手骤然一紧,胡狄王深邃的眸光暗下去,冷冷道:“安王楼誉,也亏得他死得早,若是落进朕的手中,他就不是万箭穿心而死这么简单了……”
说罢,胡狄王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冷冷向萧墨问道:“他如今如何了?”
萧墨小心道:“皇兄就在后面的禅房,情况……却是不太好……”
从楼樾绝决背叛胡狄重回大庸开始,胡狄王恨得咬牙切齿,竟是不顾身份,千里迢迢的从胡狄来到了大庸,亲自来了结他。
胡狄王对背叛之人从不手软,那怕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是,气势汹汹而来,在得到他自尽的消息时,胡狄王心里的气恨又变成了愤恨,恨他为了一个女人,竟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而如今站在这方幽静僻冷的庵堂里,他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清丽出尘的美丽女子来。
当年,在那间点了催情香的东宫偏殿里,像胡狄王这样心智坚定之人,若是不动情,那样的催情香或许不能让他完全情迷……
而若不是对安王妃有情,胡狄王更不会在事后,让人给安王妃送去了代表胡狄半壁江山的两块玉牌……
所以,来到安王妃住的这房小小的庵堂,想着庵堂的名字,胡狄王满心的怒火瞬间就被这里的清凉浇灭,再得知楼樾的情况不好,心里一紧,当即甩开步子随萧墨去了楼樾的屋子。
看着面色苍白静静躺在炕上的楼樾,胡狄王心里一痛,看向垂首站在一边的薛念,冷冷道:“听说你是大庸的神医,还是他的朋友,为何却救不醒他?”
薛念沉声道:“大皇子刺下去的那一刀离心口只差半分,心脉受损严重,所以……只怕是凶多吉少……”
“带他回胡狄,我们那里多的是神通的巫医,一定能救活他!”
胡狄王看着床上的楼樾,眉头紧紧拧起,想也没想就对萧墨吩咐道。
闻言,萧墨一惊,连忙道:“父皇,皇兄胸口的伤口还未痊愈,而回胡狄的路途遥远坎坷,实在不利于皇兄养伤,不如等他病好后再回胡狄……”
薛念也连忙道:“只要留下大皇子,我还有三分把握能救醒他,若是一路舟车劳顿,大皇子更加活不了了……”
听了他们的话,胡狄王神情中闪过迟疑,冷冷道:“若是将他留在这里,他始终会忘记不了那个苏流萤,所以……”
然而不等胡狄王把话说完,炕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等看到了站在炕前眸光着急的看着自己的三人,楼樾心里一滞,片刻后才艰难吐字道:“我……竟是没死么?!”
见他醒来,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胡狄王冷峻的面容不觉松驰下来,而萧墨和薛念在高兴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了新的担心——
他们担心楼樾一醒,胡狄王更加会坚持带走楼樾。
若是他愿意跟胡狄王重回胡狄还好,若是他不愿意,却要如何是好……
夏日的横梁上,山风凉爽,甚至对像楼樾这种刚刚能够起床的病人来说,是有些凉骨的。
胡狄王负手站在山崖边,眸光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山崖,冷冷道:“你的母亲惨死在这里,这里如今只有你的仇人,你的亲人都在胡狄,你为何还要执意留在这里不走?!”
楼樾苦涩一笑道:“因为这里曾经也是我的故土!”
“在不知道父皇是我的亲生父亲之前,这里就是我的故土,是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就算如今一切都改变,也无法将这一事实抹灭……”
“你是在怪父皇没有早点寻你回胡狄吗?”
胡狄王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楼樾,叹息道:“在墨儿告诉我一切事情之前,父皇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若是早知道,父皇一定早早的就接你与你母亲回去了……”
“儿臣并不是怪父皇!”
楼樾不顾身上的伤口,咬牙在胡狄王面前跪下,恳切道:“儿臣只是希望父皇看在这片土地曾经是儿臣的故土,不要对它进行践踏……而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同样将这里当成了她的第二家乡,她的骨灰也埋葬在这里,儿臣不希望胡狄的铁骑惊扰到她的安息……”
楼樾最后的一句话却是让胡狄王挺拔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眸光平静的看着山下成片的山川河流,久久没有回答楼樾的请求。
他不开口,楼樾就一直跪在他身后不起身,父子二人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良久,就在楼樾快绝望之时,胡狄王终是徐徐开口。
“父皇知道驻扎边界的北鲜兵马是你为大庸搬来对抗胡狄的,也知道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那个大庸长公主苏流萤……”
“我们胡狄人讲究重情重义,不论是兄弟朋友还是对待自己的妻子,皆是如此。所以,父皇并不反对你倾心去爱一个女子。但,像你这样为了一个女子,可以不要江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实在让父皇放心不下……”
“你已为了她死过两次,父皇不希望你再为她死第三次。所以,父皇可以答应你退兵不攻打大庸,但你也要答应父皇一个条件——”
听胡狄王说了这么多,楼樾如何不明白他要自己答应的条件,不由全身一凉,胸口刚刚愈合的伤口又生生的痛了起来。
“只要你答应父皇,不要再去找苏流萤,也不要让她知道你还活着。从此,你与她彻底了断,各过各的人生。如此,父皇就退步,不再侵庸——你能答应吗?”
楼樾怆然一笑,迎着刺骨的山风郑重拜下,一字一句道:“儿臣答应父皇,从一刻起,不论是大庸的楼樾,还是胡狄的大皇子,都已在那一刀之下死了——世上再无楼樾!”
胡狄王心口一滞,缓缓道:“你真的不随父皇回胡狄吗?”
楼樾再次拜下,苦涩笑道:“楼樾既死,大胡狄大皇子也就不在了……儿臣替自己,和胡狄、大庸两国的兵将百姓,谢父皇的恩典……”
经过近一个月的诊治,薛念真的再次应验,治好了苏流萤的眼睛。
眼睛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看着久违的阳光色彩,苏流萤除了有片刻的不适,并无多大的欢喜。
她拒绝了李修与其他众人的求见贺喜,悄悄避过众人,带着小暖随着薛念出宫出城去了。
她听薛念说,楼樾也葬在了凉山,就葬在了安王妃的旁边……
她早就想来他的坟前看看了,所以眼睛复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他的坟前看他……
山风呜咽,苏流萤一身素缟静静跪在坟前,从袖中取出楼樾送与她的腊梅花簪和耳环给自己戴上。
冰冷的双手轻轻的抚过墓碑,苏流萤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她挨着墓碑坐下,身子靠在冰冷的碑身上,仿佛这一刻又依偎在了楼樾的身旁,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