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啥?你砍价太狠了!”绿头巾高了嗓子。

林然然慢条斯理道:“你别急,我来给你算算。现在肥皂正常黑市价也就三毛三,一块肥皂让我五分,十块就是五毛。我再搭你三片肉。你不亏。”

林然然嘴皮子利索,绿头巾脑子也不慢,飞快地算计起来。两毛八的价格是太低了,但她这肥皂是用票买的,本钱还不到两毛。再说了,还能白饶三片肉,那可是五毛钱!

绿头巾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林然然绕进去了——她并不是非买肉不可的。绿头巾一咬牙,斩钉截铁:“两毛九,六片肉!”

林然然同意了。两人一起绕到个没人的角落里,绿头巾解开鼓囊囊的棉袄,让林然然大开眼界——她棉袄下居然藏了这么多肥皂。

数出十块肥皂递给林然然,林然然给了绿头巾两块九毛。肥皂交割清楚后,绿头巾拿了个饭盒,看着林然然用一双干净筷子夹了六片油汪汪颤巍巍的大肉片在她饭盒里,又倒了一点汤汁,夹了一大筷吸饱汤汁的梅干菜。

“多给你一片。”林然然笑道。砍价是为了探底,也为了不让人觉得她好宰,但她也不会让对方太吃亏。

“真香!”绿头巾狠狠吸了一大口香气,胃里伸出的小手抓挠着,恨不得现在就吃上一片解解馋。但她还是忍住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知道多久没沾油水了。

她拿出自己留的一个玉米面馍馍,蘸了汤汁咬一口,那浓厚咸香的味道瞬间激活了所有味蕾。她舍不得吃肉,就夹了点梅干菜,梅干菜早就吸饱了扣肉的油脂和汤汁的味道,吃起来富有嚼劲,简直比扣肉还下饭!

就着一点点汤汁和梅干菜,三口两口就把玉米面馍馍吃完了,绿头巾还意犹未尽,追着林然然问她是怎么做的,能不能单卖梅干菜。

林然然笑着拒绝了。这梅干菜的滋味好,诀窍只有一个——舍得下油。再说了,这可是跟五花肉一起小火慢炖出来的,味道能不好吗?

这时候已经快到傍晚,黑市也已经到收摊的时候。剩下的都是一些没卖出去东西,不死心想继续碰运气的卖家。绿头巾吃饭的那股馋劲儿,还有散发出的香气早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卖家纷纷围着林然然问她要不要收自己的东西,一样可以拿肉换。林然然挑挑拣拣,换了六尺布票,两张工业券,三管牙膏,五斤红小豆,总共花了一块六,又搭出去十片肉。

这下,林然然的饭盒已经空了一半。她收好东西,跟其他人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黑市。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路灯还没亮起来,天色昏暗。林然然加快步伐走在路上,捂紧了怀里的饭盒取暖。这次的扣肉不畅销,让她受到了打击。

看来这年头还是粮食为王……

路过一家副食品店的时候,林然然听到个小伙子的声音:“师傅,我今天老丈人上门,麻烦您再给找找……”

另一个粗豪的嗓音道:“真没啦!连卤猪蹄儿都没剩下,你这小伙子也是,老丈人上门也不早点准备!”

副食品店的人把小伙子赶了出来,开始上板子封店门。小伙子垂头丧气地走着,他穿着一身笔挺精神的深蓝色工装,背上印着第一钢铁厂的字样。手里提着兜,里头露出个酒瓶。

他越想越愁,抓着自己的头发:“李解放啊李解放,笨死你得了!”

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冷不丁响起:“同志,你遇到啥困难了?”

“呃!”李解放转头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脸蛋白白净净,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李解放的脸膛登时通红。这年头男女大防很严重,他们车间的男女工人都泾渭分明,吃饭都分开两条桌子。啥时候跟不认识的姑娘搭过腔?

但这小姑娘大大方方,说话也脆生,这种态度慢慢感染了李解放,反正他这会儿愁得没地儿哭,找人倾诉一下也没啥。

李解放就把自己的苦恼给说了。他是城里第一钢铁厂的工人,今年经人介绍处了个对象,可心得不得了。可老丈人不满意他非独子,又不是城里户口,磨了好久才让老丈人松口,打算今天上门考察考察他。

李解放老早就托人买下一瓶好酒,打算配上几样好菜,在老丈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谁知道厂子里设备忽然出了故障,他就扎在厂子里忙到这会儿才回来,别说啥好菜了,连肉食部卖不出去的卤猪蹄儿都没了!

老丈人第一次上门,他总不能让人干喝酒吧?说着李解放又抓起了头发,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急得眼圈都红了。

“哎,我跟你说这干啥?”李解放苦笑,他真是急昏头了,抓着个小姑娘还倾诉起来了。

谁知这小姑娘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个饭盒:“同志,我可能还真能帮上你的忙。”

第10章

……

李解放觉得自己真是瞌睡遇上送枕头的。半饭盒的扣肉!那扣肉油汪汪,颤巍巍,三层五花连着皮呈酱色,在路灯下看起来简直像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这肉咋卖?”李解放大手抓住那饭盒不撒手,生怕一撒手林然然就会带着肉一起跑了似的。

林然然琢磨了一下,还是道:“五毛三片。你要是全包下,可以便宜点……”

“便宜!我全要了!”李解放痛快道。这时候别说五毛三片了,就是五块三片他也得买啊!这肉闻着就香,十来片就能摆一海碗了。再添上两个罐头,齐活了!就算是他们车间副主任招待客人,也未必有这么硬的一道肉菜!

“这里还有二十片肉,算你三块。”林然然道。

李解放痛快地掏出口袋里的一把零钱和零碎票据,钱不够,林然然要了他两块三毛钱,还有好些零碎票据——可惜没布票,要结婚的男青年布票全给对象攒着呢。

李解放还道:“这价真不贵,我们食堂的红烧肉三毛钱一份,大师傅勺子抖得呀,到碗里才那么一丁点,还总买不着!”

林然然眼睛一亮,问道:“你们厂子在哪儿?我还有肉,你们那儿会有人要吗?”

“有哇,咋没有?”李解放道,“我们厂光是一级工一个月就有十七块工资,平时吃住都在厂里,手头都有钱。就是这食堂供应紧张,有钱都买不着肉吃。我们厂宿舍外边也有人在那儿偷偷卖点吃食,你要去,就往宿舍后门那片儿等,一到饭点大家都打那儿过。”

李解放十分热心肠地跟林然然讲解了一番,还指点道:“那儿不怕有稽查队。他们自己人还总来打牙祭,你放机灵点就没事儿!”

结果尴尬的事来了——李解放没带饭盒。林然然干脆把饭盒塞给他,道:“明天我去你们那儿卖肉,你中午在那等我就行。”

“这……同志,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我叫李解放,是工厂第一车间的小队长,你放心,这饭盒我一准儿洗干净了还你!要是明天我没来,你直接去车间找我!”李解放面红耳赤。

林然然笑道:“没事儿!大家都是阶级兄弟姐妹,互相帮助嘛。我相信你。”

林然然的一句话让李解放更是感激不已,连着保证了好几句,这才抄起饭盒小跑着走了。

林然然跑去还没打烊的供销社,买了一只崭新的暖水袋,花了八毛钱和一张工业票。掏钱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几颗牛轧糖,柜台小姑娘哎了一声:“东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