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1 / 2)

不多会儿,林大关就带着几个男人来了。林大关带来的人跟他一样,都是寡言老实的汉子,带着工具。在院子里,林大关给他们安排好各自的工作,他们就忙碌起来。

厢房和厨房的屋顶都漏雨,他们架着梯子上屋顶,用新瓦、稻草把破损的地方补好,墙面脱落和墙角的老鼠洞也都细细补好。这些泥瓦料都是队上出的,如果是自己单独去买,钱还是一回事,关键是费事儿。要是请人就更费事儿了,林然然一个小姑娘还容易惹上麻烦。林然然想到这些就很感激林大富和林大关他们。

红霞嫂不放心林然然一个人跟这些汉子待着,拉着林贵家的几个女人来林然然家,坐堂屋里一块穿草珠子,权当打发时间。

这草珠子是田边垅头常见的一种野生薏苡仁,结出的果子像野酸枣一样大小,外壳光滑油亮,呈黑褐色的桃子形或栗子形,还有一种罕见的圆而黄的,那可要让孩子们抢破头了。

小孩子和女人们在农闲时候,就会在野地里收集草珠子,攒下千万颗后就可以动工了——串帘子。农村人舍不得用布当帘子,这种草编帘子不花钱,又耐用,当然就成了农村人的心头好,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帘子——别小看这草珠子串的帘子,能用上几十年也不坏。

草珠子当然也要经过加工,洗干净后上锅蒸一次,这样的草珠子才能保证不开裂,而且外表圆润油滑,有种古朴的味道。

草珠子外壳油润,用锥子对准中央的小点一扎,中间有一个天然的孔道,正适合穿线。红霞嫂的一大箩草珠子已经蒸好了,按照颜色分成两箩,一种是黑褐色,一种就是罕见的黄白色圆珠子,她打算用黄珠子串个花样出来。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拉家常,帮着串珠子,看似艰巨的工程很快就初见雏形。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女人们嘴里聊的不再是自家的烦难,婆媳妯娌的关系,而是年夜饭。

乡下人过日子仔细俭省,一年到头就盼着年夜饭能够开开荤,打打牙祭。听女人们一块肉、二两油都要计算着,用到点子上,林然然居然也体会出一种真正过日子的踏实感。

“然然,你那天做的萝卜丝可真好吃,我照着你的法子做了,全家都爱吃!你给咱们出出主意,还有啥好吃的菜色,让咱年夜饭也丰盛些。”林贵媳妇儿问林然然。

那天红霞嫂家的萝卜丝做好了,给关系好的邻居都送了一点,这也是乡下人的习惯,反正也不是粮食,而是不用钱的萝卜丝。大家伙吃了都夸好,还跑来问林然然怎么做,林然然大方地教给了她们。这样一来,林然然在村里的人缘也就越来越好了。

听到大家伙七嘴八舌地问自己,林然然就想了几道摆盘漂亮味道又好的素菜,跟她们细细的讲解做法。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干活的男人们都面色奇异地看着来人。

林然然奇怪地顺着众人视线看向门口,也愣了。林贵媳妇儿年纪轻,失声道:“哎……他怎么来啦?!”

来人瘦瘦高高,背着一圈绳子和工具,正是谢三。他站在院门口,被众人怪异的目光看着,唇角不动声色地抿紧。

这间宅子古色古香,明亮宽敞,昭示着他祖上的荣光,也是他祖上作为地主的罪证。二十年来他从未踏足过这里,村里人也从没想过,他有一天居然会站在谢宅的门口。

男人干活和女人聊天的声音都没了,院子里一片死寂,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谢三哥!你来啦。”少女嗓音呖呖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林然然脚步轻快地迎上去,“快请进来。”

请谢三进来?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觉得十分诡异。谢三这种又倔又硬的脾气,怎么可能进来谢家老宅?

红霞嫂心里发急,林然然不知道谢三家的情况,要是当众被谢三给了没脸,那就下不来台了。

她刚想出声提醒林然然,就看到谢三居然迈开腿,进来了!

不单是红霞嫂,大家伙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要知道二十年来,谢三可连谢家老宅都没走近过,更别提走进来了!

“谢三哥,你是来?”林然然一边招呼着谢三,一边小声问。

谢三把肩上扛着的一圈绳子丢在地上,闷声道:“淘井!”

“谢三哥是我请来淘井的!大关哥,你来帮把手?”林然然笑吟吟高声道。

林大关也反应过来了,忙应了声,招呼几个人过来帮忙。淘井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力气、技巧和胆色缺一不可,他们村只有谢三会这个。

谢三脱了上衣,把绳子缠在腰上,下井去了。男人们都围在井边,忙活了很久绳子才动了动,他们一起使劲儿,把谢三拉了上来。

谢三浑身湿漉漉的,脸色傻白,冻得不轻。林大关赶紧把棉袄给他披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就送到了他面前。

氤氲白气后是一张水灵灵的脸:“谢三哥,快喝点姜汤暖暖。”

谢三接过,坐在院子里歇气,手指微微发颤。林然然不知道,淘井人都不愿意在冬天接活。井下寒气太重,换作身子不好的,淘完一口井赚的钱还不够药钱。

男人们又各自忙起了手上的活儿,女人则拉着林然然,嘀咕道:“然然,你咋叫他来了?你不知道他是谁?”

林然然道:“他还能是谁?谢三哥啊。”

“他是地主家的儿子!这宅子以前就是他家的,成分可不好哩,实打实的地主!奴役咱们劳动人民,活该被打倒!”那女人轻蔑地瞟了眼谢三,谢三背对着她们坐,挺直的背脊微微僵硬,显然是在这个院子里无所适从。

“那又怎么样?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又不是地主!他奴役你们家了?”林然然反问道。

女人还没发现林然然的脸色不对,继续道:“那就是地主嘛,国家都说他是地主,又不是我说的。要不咋给他分最次的地,公分也拿得最少。”

“谢三哥为人如何,长了眼睛的人都会自己判断,而不是听别人怎么说。我把话撂这儿了,谢三哥是我请来帮忙的,谁要是说他闲话,那也就是撕我的脸。”林然然直接沉下脸。

林然然在村里,除了撕林王氏的那几次,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好说话,啥时候见过她翻脸。那女人一下愣住了,其他人也都屏住气,没人吭声。

还是红霞嫂出声打破尴尬:“就是,谢三那孩子人又勤恳干活又卖力气,你们就说说你们家有事儿的时候,他是不是都帮过手?还说人家闲话,好意思吗你们。”

“是,是,人家老谢家是不错,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地主。”

“然然别动气啊,榴花婶儿也就是随便说说。”大家纷纷打着圆场,可没人敢再说谢三的闲话了,又哄着林然然开始聊年夜饭的事儿。

背对众人的谢三捏着手里的碗,仰头一口气喝干,姜汤又辣又甜,烫得他喉管到胃里都是热辣辣的,眼前也蒙了层雾气。

谢三把碗撂下,忽地起身,加入到干活的汉子里。林大关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个鼓励的眼神。

汉子们热火朝天地忙到黄昏,厨房里就飘出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惹得他们频频抽气,还有人偷偷地朝厨房看的。

有个小伙问林大关:“大关哥,咋这香!听说这然然做饭特好吃,是真的吗?”

“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林大关抽他脑袋一下。

恰好林然然从厨房里冒出头来:“饭就好,你们别忙了,洗把手吃饭!”

“好,吃饭了!”林大关喊了一嗓子。

男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纷纷抆脸洗手。没人注意到谢三背起自己的工具,沉默地走了出去。

今天在堂屋支了桌子,一大盆面热腾腾地端上桌,大骨头加白萝卜熬的汤底,香气扑鼻。红霞嫂带着林贵媳妇儿上菜,蒜薹炒肥肉片,蒜泥蒸茄子,虎皮青椒,老奶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