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去也好,现在天色还早。趁着还没开始放电影,她先去割点牛草。割完了,再去队上看看。
队里那头耕牛,是很有点牛脾气的。
它要饿了,就“哞哞”直叫。要没人去给它喂食,它能一直不歇气地叫。
那声音又浑厚。
闹得那些离牛棚近的住家,不得安宁。
割牛草这种活儿,说轻松也轻松,说累也累。为啥呢?牛是相当能吃草的。一顿能吃老多。割牛草倒是快,但要找到足够多的草来割,就慢了。
不过,这些对于李懿君来说,全不是问题。
她有一整片非洲大草原呐。
又有长颈鹿妈妈这么高的动物了望台,在旁边给她示警。根本不担心会遭到别的动物攻击。
她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割好一背篓的枯草了。
把草背到队上牛棚旁,又服侍那位牛祖宗吃完“饭”。看看天色不早了,场院里,电影队三人组已经开始摆放设备了。
她跑去队办公室,打算搬只小板凳过去候着放电影。才跑到门口,冷不丁,听到里面传来焦虑担忧的问话声。
“哥,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是队会计李爱华的声音。
有人气忿地道:“md,偷粪贼!那个公厕的人粪尿明明是划给咱们队的,那些王八羔子把咱们的粪抢了不说,还打人!真是没天理了!”
李会计听了,气得跟着她哥一起把偷粪贼大骂特骂了一通。
李懿君本来不想偷听人家谈话,正要转身离开,谁想,这个李会计居然把她爹也一起骂上了。
“都怪李向阳!去城里定点公厕拖粪的事儿,一向是他在负责。现在他倒好,为了其它生产队的事儿,跟牛书记到处跑。咱们队自己的事,倒一点儿都不管了!要是他在的话,你能挨这顿打吗?!”李会计气得口不择言。
李懿君莫名奇妙,这人怎么说话的?
李爱国也很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说话的?你意思是说,这顿打就该让队长去挨?”
这个副队长一直跟李向阳关系不错。两人在工作上,配合得挺默契的。
李会计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解释道:“我是说,他一直跑那边,跟看厕所的人关系一定不错。肯定不可能像你这样,拖着粪车连跑三趟,每趟都跑空。这人肥要是早拖回来了,你又哪儿会挨打呢?”
李爱国明显是在愁粪肥的事,长吁短叹起来。隔了一会儿,问自己老妹:“要不,你说,我干脆给看厕所的送几斤洋芋算了?”
“凭啥啊?那厕所明明就是划给咱们队的!他都害你跑空趟跑了三次了,一次可都是几十里路啊!现在,你还因为这件事被人打了!你要真送东西给他,那就是在助长不正之风!”
李爱华当会计当久了,比谁都斤斤计较,又咽不下这口气。
“那要不然,你说咋办?”李爱国烦躁了起来。
李懿君在门外听了好一阵,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在这个化肥稀少的时代,人牲的粪尿就是很重要的肥料来源。国家为了避免农民进城哄抢人肥,就给每个公社、每个生产队划分了定点拖肥的公厕或单位厕所。
连放电影的实习生,都能成为农民眼中的“干部”,这些看厕所的,掌管着庄稼农肥,就更成了农民们眼里的“人物”。
而极少数的“人物”,被捧久了后,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再加上有些生产队的人为了能多拖点粪,经常给这些“人物”送农产品。
这一送就好玩了。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该给a生产队的人肥,b队的人来送了礼,看厕所的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b队就顺利把粪拖走了。
害得a队回回跑空趟不说,地里没有肥,来年庄稼长得也糟糕。
现在副队长李爱国遇到的,就是这种事。他脑子没李向阳灵活,但连着三回没拖到肥,也明白是有人在跟他抢了。
于是,他带了干粮,专门在那个定点公厕外面蹲点儿,就想把偷粪贼给揪出来。
他蹲了三天,餐风露宿地遭了不少罪,等终于揪到那几个偷粪贼了,他气得叫嚷要把他们送去公安局。谁知道这几个贼气焰嚣张,为了逃跑,居然反过来把李爱国给揍了!
看厕所的人怕自己收贿的事暴露了,愣是不肯给办案公安提供线索。
李爱国这顿揍,算是白挨了。
他妹看着老哥一只左眼都被揍青了,叹了口气,又埋怨起李向阳来:“队长也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队里一摊子烂事……”
说着,她又有些想不通了:“你说他出去十来天,应付应付也就算了。现在都走了一个来月了!咱们队不缺粮,寄回来的那些粮种,肯定是优先分配给二队的。他忙活那些事儿,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她哥心里本来就烦,听她鬼扯,更烦了:“瞎说什么呢?怨这怨那的!现在不是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这人肥拖回来吗?”
李会计被她哥吼了,也是冒火:“我咋瞎说了?!本来就是!队里的事,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上面时不时还有政治任务下达下来呢,就好比这次布置下来的全民大作诗,你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你写得出来吗?你替咱们队一百多户人写得出来吗?!”
“你……我懒得跟你说!”
这对兄妹彻底吵起来了。
李懿君听得差不多,就悄悄走开了。
她爹是为了保住一队现有的粮食,才跟牛书记一起去买粮种的。要不然,光是一队有粮,别队的队员饿狠了,不来哄抢才奇怪了。
可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人想不通。特别是队上的工作出了乱子,副队长又没能力解决问题。时间久了,队员们难保不对她爹生起怨言。
不过,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从李会计的角度看,她说的也没错。粮种都是限购的,她爹再跑多少地方,到最后,能不能跑出来二队的口粮,还不一定呢。
这样一来,公社粮仓里的粮食,一准为了救命,会全发给二队。在李爱华看来,她爹这不就是白忙活吗?
李懿君长叹一声,深觉人心难得。有些事儿,不管你怎么干,最后还是落不到一声“好”。
不过,现在有她在。粪肥的事,那是简单得很。
咱有非洲大草原一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