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两眼发黑,难受得要命,却不愿被人瞧见,咬牙想硬撑着起身离开,猛然听到背后马蹄践踏的声响。
一道巍然的身影卷携着风势停在面前。
谢樱时仰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掠过马身,落在狄烻俊朗沉肃的脸上。
目光相触的一霎,狄烻眼底也泛起微漾。
他没有下马,居高俯望着半蜷在墙边的少女。
夜色幽暗中,那纤柔的身子完全被覆在黑影下,就像那晚他将她拉到教坊的后巷问话时一样。
所不同的是,她稚气犹存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了那股子不肯示弱的硬气,反而是从未见过的颓唐,面色苍白,凄楚可怜,精巧的五官都纠蹙在了一起。
下一瞬,谢樱时双唇抿颤,泪水涌出眼眶,滚滚滑落。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苦闷如溃堤的洪水,终于难以遏止。
明明已经掩藏到了这会子,对着疼爱关怀自己的亲人都没有哭,为什么偏偏当着这个人的面竟如此没出息?
她想不出究竟,但就在刚才看清他沉峻的面容,挺拔笔直的腰身时,心中不自禁地一下变得安然起来。
甚至生出一种想靠在那宽实的肩头上宣泄情绪的冲动。
“在这里做什么?”
狄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冷,倒有几分像是自居长辈的责怪。
谢樱时肚腹里还在痉挛,根本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喘气喉咙里都翻涌欲呕,泪珠顺着面颊不住滴落。
狄烻等了片刻,见她不应声,便翻身下马,走到近前。
“身子不舒服?”
他口气有所缓和,见她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冷汗从发际间涔涔渗出,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起来,先随我走吧。”
狄烻眸色深敛,当机立断,拉着她手搭上自己肩头,双臂探下去将那虚软无力的身子打横抱起来,举重若轻地跃上马背,调转方向,朝来时的路疾奔而去。
两旁的街景开始飞快地向后倒驰。
谢樱时听不到风声和马蹄声,却能清楚得觉出他缓而有力的心跳,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似乎也随之平缓得沉落下来。
她软软地倚在那坚实的胸膛上,身子也不再纠蹙得发紧了,抬头看着他在月光下愈发棱角分明的脸,蓦地里觉得眼前发晕,仿佛一切都变得恍惚虚幻……
第15章 日薄风柔
谢樱时不知道是怎么开始有知觉的。
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记不得。
迷迷糊糊中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谢东楼和皇甫甯。
两人没有争吵和冷漠,而是一同站在甯悦轩的露台上,长案上铺开素白的熟宣,母亲偎在父亲怀中,父亲握着母亲的手,两人一起执笔,描绘着《比翼连理图》。
她捧着一盘新摘的杨梅,蹦蹦跳跳地奔过来,献宝似的请父母品尝。
谢东楼满脸慈爱地将小小的她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而母亲皇甫甯就坐在一旁看着夫君和女儿,笑容中浸满了幸福。
……
睁眼的那一瞬,所有的温馨和快乐都烟消云散。
她看不到“恩爱的父母”,也不在熟悉的甯悦轩,眼前只有一面略见泛黄的白壁。
这是什么地方?
谢樱时脑中昏沉沉的,额角一抽一抽地胀痛,隐约记得昨晚倒在街边最难受的时候遇上狄烻,应该还被他抱上了马。
再以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难不成这里是他在洛城的府邸?
念头正在脑袋里瞎转,她琢磨的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只青瓷碗。
“醒了?”
他的问话简洁明了,也依旧是冷淡的语气。
按说男女之防总该避忌些,端茶送水的事也轮不着他来做,但谢樱时此刻却没在意,反而觉得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出现,当下坐起身点头“嗯”了一声。
这乖巧服帖的样子让狄烻稍感诧异,印象中似乎还是头一回,于是也微微颔首,走过去把碗递到她面前。
栗子和粟米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心神一畅。
谢樱时平素是个有挑拣的人,此刻却不禁被这种寻常的粥水引动了馋虫,也不同他客气,自己端着就吃了起来。
肚子饿吃得也快,几勺便舀去半碗,那粥里还加了桂圆莲子,算上栗子和粟米,全是温阳补气的东西,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不自禁地想起昨晚书生照料女子的温情一幕。
现下这样子莫名有点相像,她咬了咬唇,拈着调羹在那半盏粥里一圈一圈地搅动,目光悄悄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