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半晌,起身负手踱过去。
几乎就在他走到天井下站定的同时,阿骨也急匆匆地从侧廊转了进来,上前愧然叉手。
“大公子恕罪,城内各处都已找遍了,没见那小娘子的踪影。”
狄烻凛狭的眸中沉着忧色,又似乎全在意料之中。
“怪不得你,她并非寻常女子,若是有心躲着,还真未必找得到。”
听他这么说,阿骨也点了点头,神情仍然凝重,又猜疑道:“会不会已经出了城,自家回去了?”
回去?
若是这样,倒也好了。
他耳畔又回响起她昨晚负气离去时的话,漠眼愣了愣,淡声吩咐:“你不必管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募兵,五日内成军,分派入各营,一月之间兵器阵法都要见分晓。”
阿骨肃然道声“得令”,却步退去。
狄烻依旧立在原地,慢慢抬眸望向天井上方。
半空里浓云积聚不散,看不到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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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起来的时候,人声也忽然变得嘈杂。
这座被战火反复吞没的南陲小城萧条已久,今日却出奇的热闹。
上至半百老人,下到青涩少年,全都争先恐后地往原先州府大坪那片空地上奔去。
谢樱时攀在树高处,隔着老远就看到竖起的招兵旗,仗着轻身功夫,抄近路绕过去。
昨晚离去之后,她翻来覆去整整想了一宿,实在不懂自己都已经把心意表白得那么清楚了,狄烻为什么还是不为所动。
其实她瞧得出他眼中没有厌烦,只是淡看一切,像把她琢磨透了。
大约就像他说的,自己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心血来潮的瞧他顺眼,然后将这种好感当做喜欢,便一门心思的紧追不舍。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
日间想着他,夜里梦到他,一见到面便心如鹿撞,说不出的开心,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她是个犟脾气,越是不成便是要较这个真。
既然他不信,她就偏要找机会堂而皇之地赖在一起,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绝不是一时冲动。
眼前这便是个好机会。
谢樱时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看看身上的这套偷来的男子衣衫,再加上刻意装扮,应该不会被轻易认出来。
但她却不愿去跟那些流民粗汉争抢拥挤,仍旧躲在暗处吃着点心果子观望。
从清晨到午间,几百名还算精壮的丁男陆续被筛选出来,由军中校尉分批带走,其余的老弱病残都被劝返回去,剩下应募的人已经不多。
谢樱时这才拍拍手抹净了嘴巴,抓了两团泥把身上抹得更脏,又拣块一指来厚的石头,摔做两截,拿布缠了绑在草鞋内,装作逃荒少年饥肠难耐地走上去。
本以为这样万无一失,可等来到近处,看别人在刻有尺寸的木梃旁丈量身长,才发觉不妙,前面那个干瘦汉子瞧着比她还稍高一些,居然仍是不足,纠缠了几句就被连斥带推地赶了回去。
谢樱时暗悔失策,可这会子再动歪心思作弊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垫脚的东西再大些,鞋子也藏不住,到时还不被人笑死。
“喂,你可是来应募的么,愣着作甚?过来!”
她回神听有人招呼,只好答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过去。
“慢着,这等乳臭未干的小娃子来充什么数,走,走,下一个!”旁边臂缠红巾的壮健教头抬望了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
谢樱时一听,赶忙叫道:“官爷,俺听说这里是中州狄将军治下,才特意投奔来的,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教头听她言语间跟寻常粗汉不同,诧异地多打量了她两眼:“投奔狄将军?你是哪里来的?”
“洛城。”
谢樱时刻意学着口音,响亮的应了一声,又央求道:“狄将军镇守边关,保境安民,洛城百姓哪个不衷心爱戴,谁想朝廷却不能知人善任,竟将他调来这里,俺一路几千里赶来为的不是当兵吃粮,便是想在狄将军麾下效力,死而无怨,还请军爷成全!”
“好小子,有股子志气!”
那教头听她夸赞自家主帅,正气慨然,不由竖了个大拇指,跟着又皱起眉,拿马鞭在木梃上敲了敲。
“可惜你有所不知,太.祖.皇帝立下规矩,朝廷募兵,身长都有定制,寻常步营不得低于五尺三寸,骁骑五尺五寸至五尺八寸,若是用重弩长戟,必在六尺以上。”
说着叹了口气:“娃子,你志气可嘉,但年岁太小,又没有十足的身板,只怕吃不得这口饭。这么着吧,赏你几个钱,好生回乡去吧。”
“俺没有家,耶耶早没了,娘也不知在何处,军爷叫俺回哪里去?”谢樱时凄然摇头,含泪的目光中满是坚定。
“少年身作羽林郎,不拟回头望故乡。狄将军不也是十来岁从军么?俺就在这里等着,狄将军一日不要俺,俺就等一日,一年不要俺,俺就等一年,说俺年纪小,不还有工夫长么,就不信高不过那五尺三寸去!”
“你这……”那教头“啧”了一声,竟对这个弱质“少年”没了脾气,咬牙捶手,“也罢,你可还有什么一技之长?”
一听对方松口,谢樱时心中暗喜,赶忙应道:“俺读过两年书,认得几个字,会烧饭,还懂几个药方!”
“成!就收了你,报上姓名!”
谢樱时按照自己的生辰,随口应道:“回军爷,俺没姓,三月生的,小名叫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