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对何时动身前往方城毫无兴趣,泄气似的往后一靠, 继续闭目养神。
外头打诨似的笑语声却依旧不断传来, 已经在车旁不远。
“哎, 你说狄帅究竟为何回洛城?”
“除了兵部的急调, 还能为什么?”
“嘁,你之前可曾听到过半点风声没有?”
“那倒真没有,说起来是怪。”
谢樱时本来不愿听, 可一旦牵涉到狄烻,那些话便仿佛不经阻隔,直接顺风戳进耳中。
只听先前那人轻笑了下, 高深莫测似的说道:“照我估摸着,合情合理的只有一条,狄帅八成是手握着朝廷诏命来的,那便不用兵部的调令了。”
另外那人却不以为然:“听你这意思,狄帅是自己请旨来的?那又是什么缘由,总不成少了咱们军中的醩鱼腌菜,嘴里滋味淡了,非要赶着来吃这口吧?”
“去你娘的,瞎扯什么!”对方笑骂了一句,语声略低,“你没听说从前有个常来经略府寻狄帅的郎中小娘子?”
这话让谢樱时拧眉的手顿了下,耳畔一片嗡鸣,跟着便听到悠长的“哦”声,旁边的人像是恍然大悟。
“你是说,狄帅这次来便是为了那小娘子?不是后来寻不见人了么?”
“你这脑袋真是榆木做的,寻不寻得见,狄帅不比你清楚?”
“得了吧,我瞧你才是一脑袋稀泥,狄帅是何等样人,能婆婆妈妈地为这点小事请旨跑来,那才真有鬼嘞!”
“信不信由你,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没听说那小娘子生得,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
“行了,仔细你这张嘴吧,回头捅到狄帅耳中,少不得跟那小郎君似的,挨一顿结实板子。”
外面略静了静,像是两人心存忌惮,各自都收了声,但很快又低声道:“哎,你听说了么,那小郎君被发赴回洛城了。”
“那还能不知道,我起夜解手的时候亲眼瞧见的,天不亮就走了,瞧那样子一脸的不高兴,临走的时候连半句话都没说。”
“昨日挨完板子不还有说有笑的么,这又是为什么,好歹是亲兄弟,狄帅这处置未免有些过了吧?”
“正因为是亲兄弟,狄帅如何处置用不着别人多言,你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快些走吧……”
.
谢樱时在车里终究还是待不住了,悄悄下来,一个人绕到石山背面,坐在突起的页岩上发呆。
日头高升,天光越来越亮,映着香色的男装袍摆一片晃亮。
她双眸却一眨不眨,反而盯着那片耀眼的光出神凝望。
狄烻是自己请旨来的,为的便是来寻她。
就像那人说的,这本身听着便像个笑话。
要真是如此,她几次三番那般真情流露的告白,他早该有所回应才对,更不会再答应与皇甫宓成婚。
事实似乎清楚得很,根本不必多思量。
但这无意间听到的流言,却莫名其妙深印在她脑中,又一遍遍的在耳畔回响,怎么也挥之不去。
仿佛正应了困扰在心里的那个结,自己对狄烻仍然余情未了,所以才会生出如此毫无意义的期盼。
然而她隐隐感到,这期盼又不像是无中生有。
如果说阿焕靠在车旁和自己说了几句话,被他撞见,因此受罚是赶巧了的话,那昨晚敷药时半途里被叫走,转而就勒令回洛城,就不能不让人觉得有点刻意为之了。
狄烻难道是故意这么做的么?又为什么这么做?
谢樱时心头不免涌起春草萌发似的激动,但一想到那个阿焕竟是他的亲兄弟,就不能不怀疑这仅仅只是个可笑的错觉。
刻板严肃的兄长对顽劣不羁的兄弟小以惩戒,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怀疑的?
她本是想出来透口气,脑中翻来覆去转悠着这些东西,不由越来越烦,两只脚垂在山岩下踢来荡去,手上抠拨着碎石子,一把一把往下丢着发泄。
“谁!”
粗沉的喝问声中,阿骨快步从高耸的岩石后绕出来,仰头之际,脸上的怒色一滞,随即尴尬地咧开嘴。
“我道是哪个胆大的呢,原来是娘子你。”
谢樱时没料到他会来,独处的气氛一下子没了,在上面居高临下的说话也未免失礼,索性身子微弹,从几丈高处轻飘飘地落下来。
“好轻功!”
阿骨竖起拇指,由衷赞了一句,随即插手行礼:“多时不见,没想到娘子竟在洛城。”
谢樱时有点心不在焉,干笑了下:“我不爱呆在中京,正好随师父在这里习学,姑且算是打发日子。”
她略顿了下,忍不住探问:“你们……怎么会突然来的?”
阿骨像是早料到她会问,眼神正色起来:“说实话,我也没料到大公子会忽然上疏请旨,甘愿降职到这里来。”
“甘愿降职来这里?”谢樱时扬起头一脸愕然。
“可不是么。”阿骨也嘬牙叹了一声,“南疆平定之后,朝廷并没封赏,只给大公子加了个虚头巴脑的赏衔,随即便解了兵权,后来回中州待了一阵子,没多久又去了关外,半个月前中京忽然传来旨意,我还以为是入京述职,没曾想却是调他仍任洛城,于是纳闷问了一句,原来是大公子私下里请的旨,自降半级入职,只做一镇统军都督。”
原来那番浑话无意间竟说中了。
谢樱时一时闹不明白,脑中懵懵的开始感觉到事实在不断颠覆她深信不疑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