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是一片深沉的黑色,就如天鹅绒一般,深得那般匀称,看不出深浅。三十的晚上,天空里没有月亮,只有零星几点星子挂在天边,就如调皮的孩子不住的在眨着眼睛一般。周围并不安静,能听着有丫鬟小厮们在低声说话,有时候还不住的听着炮仗响,噼里啪啦的一阵,惊得树梢上的雪花都飘零了下来。
彦莹跟在程思薇的身边慢慢的走着,主院的青石小径上边没有雪,已经被铲得干干净净,堆放在院子的角落,有几个丫鬟正在堆雪人,高高的一个球上边有一个小球,有人拿着胡萝卜跑了出来:“厨房里头拿的!”
“三花,你成亲都三个多月了,怎么还没见有动静呢?”程思薇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走到大堂外头,总算比在大堂呆着要舒服多了,不用看秦王妃与丽美人那得意的脸色。
“母亲,才三个半月,你也太着急了些。”彦莹微微一笑,准备将这话题带过去。
“三个半月又如何?”程思薇皱了皱眉头,有些不以为然:“有些人洞房那日便已经怀了身子,现在都该是准备安胎的时候了。你与非儿,夫妻之事可勤密?”
没料到程思薇会这般问,彦莹呆了呆,跟在身后的秀文与秀珠也红了脸,没想到侧妃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两人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就好。程思薇却没有注意到这尴尬的气氛,只是在唠唠叨叨的说:“现在那丽美人怀了身子,猖狂得很,你也该尽早给我生个孙子出来,让我也好有事情做,让王爷也高兴高兴。”
简亦非在一旁笑道:“母亲,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尽早生个孩子出来的。”
“砰”的一声巨响,乌黑的夜幕里忽然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来,银白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格外鲜明,它的光亮一闪一闪,将站在地上抬头相看的人照亮。院子里堆雪人的丫鬟们都站起身来,欢快的喊着:“皇宫放烟花了,快看快看!”
这个烟火仿佛是拉开序幕的使者,不多时,天空里被五彩缤纷的花朵给占据了,呼啸的声音与盛开的花朵交相辉映,光与影交错着,不时从人们的脸上掠过,天地间顷刻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仿佛春日已经到来,百花盛放。
彦莹与简亦非扶着程思薇站在那里看烟火,忽然间就听着程思薇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烟火再美,终究有消散的时候。”
她说得很慢,声音里透着悲苦,让彦莹听着吃了一惊,程思薇那语调,就如行将就木的人,有气无力,一个字一个字将这话说了出来。
这人到了生无可恋的时候,才会有这般悲苦,仿佛了无牵挂,声音里空洞得只有寂寂空虚,冷得让人觉得无枝可依。彦莹见着程思薇脸上有一抹决绝的神色,赶紧伸手握紧了程思薇的手:“母亲,今年消散了,明年自然还会来的。”
“还会来?”程思薇笑了笑,嘴角微微上翘,显得很是阴冷:“你们回去罢,也已经过了子时了,该去歇息了,记着,快些生个孙子给我抱。”
“秀珠,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子时已过,外边的烟火已经慢慢的少了,天空中只有零星的银光闪闪,不住的将纱窗照亮。秀文与秀珠两人正拿着荷包在数着里边的银子,两人小声的在说着话。
“什么事?”秀珠抬眼望了望秀文,很是惊诧:“你怎么了?做出这般神色来作甚?”
秀文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仿佛一件事情考虑了许久,这才说出口来。她走到窗户边上,打开纱窗往外边看了看,见没有异常,这才将窗户关了走回到秀珠身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少夫人经常喝的药有什么作用?”
秀珠抬眼望了望秀文,一脸奇怪神色:“那不是养身子的?”
“不是。”秀文低声道:“少夫人有事情瞒着我们。”
“不会吧?”秀珠摇了摇头,脸上有不相信的神色:“少夫人将咱们当成心腹,就连百香园里每个月挣了多少银子都告诉了咱们,又怎么会瞒咱们什么事情呢?”
“我说的是真话。”秀文有些焦急,一把拉过秀珠的手:“早些日子我在百香园打理生意的时候晕倒了,你还记得不?”
秀珠点了点头:“记得,还是刘三儿和少夫人一道送你回来的呢。”她促狭的朝秀文笑了笑:“怎么了?惦记起他来了?”
“哎呀呀,你说的什么话!”秀文脸色一红,朝她瞪了一眼:“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你可别开玩笑!少夫人送我去了一家叫济世堂的药堂,她好像去过那里,给我看病的那个医女说,少夫人曾在她那里开过避子汤!”
“避子汤?”秀珠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少夫人开避子汤作甚?”
“我那阵子正发晕,迷迷糊糊的,一直疑心自己听错了,或是烧得有些糊涂,在做梦,也没仔细去想,今日听着侧妃提起子息之事,忽然就想起来……”秀文将秀珠的肩膀笼住,低声道:“咱们少夫人与公子……那以后必然要喝避子汤。”
秀珠捂住了嘴巴,忽然醒悟过来一般:“可不是?秀文,你说的都是真的?少夫人为何不想要孩子呢?添个小公子小小姐不是很好吗?”
秀文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咱们……”秀珠悄悄的爬了过来:“要不是咱们试试看,把那避子汤给换了?你不是刚刚好还有两副药没吃,到时候熬了你那些药送给少夫人去喝,应该没问题。”
“这治风寒的要总不会吃出什么旁的问题来罢?要不是咱们下次去外边药堂给她开几副养身子的药,这样”秀文想了想,抱着膝盖,将头搁在膝盖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少夫人也该有个孩子了,要不是还不知道王妃与侧妃会不会着急塞姨娘进来呢。”
两人嘁嘁喳喳的商量了一阵,下了决心,下回出府去买几副药准备着,到时候好给少夫人享用,把那些避子汤换换。
大年初二,彦莹便与简亦非动身去了豫州城,程思薇有些不乐意,但是看在彦莹给她挣银子的份上,也只嘀咕了两句便没有说话,这边秦王妃更是一挥手就放行了,她还真不想看到仇人的儿子媳妇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彦莹与简亦非一路狂奔,回到肖家村的时候刚刚好是初五,这拜年都快要到尾声了,可肖老大与肖大娘依旧激动不已,两人拉着彦莹的手,眼里全是眼泪:“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阿爹,阿娘,我不是九月才回来过一次?”彦莹笑着望了望两人:“要不是你们搬到京城去吧,咱们就能天天见着面了。”
“去京城?哪里能够哩。”肖老大憨憨的笑着:“这里后山还要守,家里很多事情要做。”
“这边交给大姐和大姐夫打理就行,我京城现在也有个田庄,开了两家百香园,二姐管着朱雀街的,四妹可以去那边御前街那一家,阿爹阿娘带着五妹六妹住到田庄里也好,我另外给你们去买一套宅子也行,咱们一家人便团聚了。”
肖大娘听了这话有些迟疑:“三花,真能住京城去?”她眼睛里全是泪,抬手抆了抆:“我们还是不去了,你们现在身份不同了,免得旁人说闲话。”
“是咧是咧。”肖老大憨厚的笑着:“我们就在肖家村住着便是,这人总要知足,哪里还能想着去京城那边住?等着老了的时候,还得搬回来住,这也麻烦。”
彦莹叹了一口气,肖老大这是“叶落归根”的思想,不管京城那边条件怎么好,他也会觉得肖家村更好呢。她无奈的点了点头:“那好,我也不免得阿爹阿娘,只是我想将妹妹们带过去。”
“中,中!”肖老大高兴得直点头:“我还正在想着这事情!四花五花与六花她们三个,你这才就带着一起去京城,让她们去见见世面!”
四花五花与六花三个都眼巴巴的望着彦莹:“三姐,行不行?”
“怎么不行?当然要带你们去京城!”彦莹点了点头:“京城可要比豫州城热闹多了。”这下半年,彦莹叮嘱四花培养几个得力的助手,把桃花梅花她们都带了出来,肖来福家那个枝儿也是个机灵的,彦莹嘱咐四花,也可以考察着用。
这边的人手培养出来了,就不愁走不动了,只要多给桃花她们涨点工钱,保准她们会欢欢喜喜的为自己做事情,而且桃花梅花都是稳当人,从最开始便一心一意跟着她干活的,彦莹觉得能放得心下。
六花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我知道!那城隍庙比咱们豫州的大多了,卖东西的好多!姐夫还带我去皇宫那边看了一下,那围墙好长,看不到头哪!”
听着六花这般说,四花五花也觉得心痒痒的,一想着能去京城,两人心里头便分外快活。一家人团团坐着说说笑笑,只是少了二花与肖经纬。
二花与肖经纬提前几天回的肖家村,在家里过了大年三十与初一,然后便赶着回京城去了,二花忙着要准备百香园开业的事情,而肖经纬在秋闱里侥幸中了个举人,虽然是最后那几名,可也总算是中了,他现在反倒有了信心,卯足劲儿要去准备好参加春闱。
彦莹心里头知道,肖经纬要在春闱里考中进士,那可真是要他祖坟里贯气才行,以他的资质,想要考中进士,那是千难万难。不过她也早就有所准备,托了简亦非去吏部帮肖经纬挂了个名字,等着京城各部的官邸里少科员的时候,便可以将肖经纬塞进去了,虽然不过是正八品,也算是进了吏部的册子,以后指不定还有提拔的机会。
肖老大望了望彦莹,又望了望简亦非,嘴巴都合不拢,指着果盘里的果子道:“三花,亦非,你们吃东西哩,吃哩!”
彦莹微微一笑,拿起了一个柑橘切开,里边黄色的瓤儿很是显眼,她轻轻咬了一口,点了点头:“这是不是我在后山嫁接出来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