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方琳的鞋子都被雪给浸得湿透,她却似乎毫无知觉,山里头被雪覆盖的低矮灌木都被她甩在了身后,路越来越难走,再往里,是连村里也鲜少有人去的大山深处。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方琳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她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像是把身上积攒的热气给摔散了似的,觉得越发的冷。山里头时远时近的传来野兽的吼叫声,让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终于,有灯火出现在眼前。
方琳松了口气,走到那户人家门前喊道,“段大哥……段大哥……你在家吗?”
说是门前,其实更确切的来说,这户人家住得是山洞,只是外头做了个栅栏,上头盖着皮子挡风,怕晚上有野兽,洞外头又点了堆柴火。
段南山正在屋里头鞣制皮子,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他,忙拿了油灯往外走,掀开门一看,见是方琳,皱了皱眉道,“方家妹子,天都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还在山里头?冬天野兽寻不到吃的,发起狠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方琳走了这么远的路,一路上把想说的话翻来覆去练习了好几遍,可到了段南山跟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山里头有山民,这是方琳打小就知道的,但青岗村的人一辈子侍弄的就是家里那几亩地,鲜少有人进深山打猎。段南山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山民,那个时候继母刚怀了宝儿,她跟着村里头的人出来挖野菜,结果迷了路,掉到猎户埋捕兽夹的坑里头,是段南山救了她。
段南山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平日里靠打猎为生,运气好的时候能连吃好些天的肉,运气差的时候就得饿肚子。方琳偶尔挖了野菜会分给他一些,他也会把猎来的肉分给方琳。继母在吃食上克扣的狠,有油水的东西全都进了她和方娇的肚子,全凭了段南山给的肉,方琳和两个妹妹才能时不时吃一顿饱饭。这几年,两人虽然交往不多,但因着这件事,方琳心里头是很感激他的。
方琳在家里洗衣裳的时候就想好了,反正都是要嫁人,嫁给李二柱子那种浑人,还不若嫁给段南山,虽然他没有地,在山里讨生活也很苦,但他是个好人,再说了,自己也不是吃不了苦。她这回来,就是想问段南山,愿不愿意娶她。
想到自己要说出口的话,方琳被风吹得没了知觉的脸蛋儿突然一阵滚烫,耳根子也红起来,但到底还是张了口,“段大哥,你娶我吧!”
☆、第2章 露馅
段南山被方琳这话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灯给扔出去,“方家妹子,你说什么呢!这好端端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见方琳低着头,就知道这姑娘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认真的。段南山十岁就没了爹娘,一个人在山里头生活,除了另一座山头的李叔会照应他,再就是这个会挖野菜的姑娘了。他不是没想过娶个媳妇,毕竟像李叔李婶说得那样,有个女人打理家里的事,男人在外头更有干劲。可他是山民,没田没地,一到冬天日子就难捱的很,又住在荒山野岭,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哪里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受苦呢。
夜色朦胧,灯火阑珊,段南山黝黑的脸浮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方琳犹豫了半晌,终于抬头道,“我爹想把我嫁给李家庄的李二柱子,他是个爱打媳妇的,娶了两个,一个被他给打死了,一个跟人跑了,我不想嫁给他。我会洗衣裳做饭,种地有一把子力气,我吃得也不多,等开春了我就出去挖野菜,段大哥,你要是愿意,就娶我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方琳有一种浓重的羞耻感,在白河镇,只有没人要的姑娘才会上赶着求别人娶她,她生怕段南山会因此看轻她,可这些话却又不得不说。
段南山半晌没有应答,方琳望着他,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脑子一片混乱,下意识的扭头就跑。
太丢人了!方琳觉得她从来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她只想跑,跑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是还没跑几步,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忽然被一个温热的物体拽住,她回头,段南山正拉着她的手,“你跑啥呢,我没说不愿意啊。”
对于段南山而言,这几乎是天山掉馅饼的事!他原本已经做好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了,可现在有个姑娘说想要嫁给他,他只是一瞬间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方琳这一跑,他才反应过来,未来的媳妇要跑了,他只好追上来,把刚刚没说出来的话给说出来。
“啊!”方琳发出惊讶的声音,她还以为……得到肯定的回答,心里不由得欣喜起来,但刚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苦恼,“李二柱子拿了一头猪当聘礼,段大哥,我娘那个人……”
段南山认识她好些年了,对她家里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胡氏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必须要拿出更好的聘礼,才能把媳妇娶到手,“放心吧。我这几年打猎攒了些钱,应该是足够了,实在不行,我叫李叔帮忙猎上一头山猪。”
听他这么一说,方琳这才放下心来,少女的羞怯又浮上心头,她低着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那就麻烦段大哥了,我……我先回去了。”
段南山是个粗神经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摸了摸头憨厚的笑,“你先别急,天冷路滑,我去拿个火把送你回去。”
方琳来时憋了一口气,压根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这会儿才发现确实冷得厉害,尤其是远处传来的狼嚎声,吓得她打了好几个颤。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严实了,胡氏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嘟囔了几句野丫头光知道在外头疯的话,却也没出来骂她。外头冷得很,她才不愿意出来受冻。
三房分的房子是西边的这四间,胡氏和方老三带着方文宝住了间大的,方娇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是用来搁粮食和杂物的,剩下角落里的那一间,是方琳和方敏的住处。
胡氏说怕她们姐俩浪费灯油,把她们屋子里的灯台收走了。摸黑进了屋,方琳还没走到床边,就听到妹妹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姐,你回来了。”
白河镇的冬天冷的不像话,村里的人大多都会盘土炕,冬天塞两把柴,把炕烧得暖烘烘的,一家人窝在炕上做活,闲聊,舒坦的很。
方琳姐俩自然是享受不了这份舒坦的,她们俩住得屋子小,两边各摆一个高板凳,木板往上一搭,铺一床烂絮,就能睡人了。
“我把被窝暖好了,姐你快进来吧。”方敏往墙那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一大批地方来。
在外头冻了好几个时辰的方琳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暖意,她眼睛发酸,却仍是强忍住眼泪,“敏儿,姐跟你说个事。”
方敏跟着她姐在段南山那儿蹭过几回肉,知道这个山民为人不错,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心里也忍不住为她高兴,“姐,真好,你不用去受苦了,我以后还能天天去看你。要是二姐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方琳从小丧母,两个妹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很好,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笑起来,“等到日子定下来,托人给丽姐儿带个信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爹是个不管事的,你又是个火爆脾气,万一跟那娘俩干起来,连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方敏握着她姐的手,笑嘻嘻,“姐你就放心吧,她们不敢惹我,惹急了我大不了一拍两散,反正你和二姐都嫁出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方琳叹了口气,却也没多说什么。方敏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小泼妇,她知道这名声是胡氏有意无意地传出去的,这样一来,即便吵闹起来,村民们都会觉得是敏儿无理取闹。方娇随了她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前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再者怕人家说他们姐妹排挤继母带来的孩子,所以事事都让着她,没成想她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宝儿年纪还小,可跟着继母又能学什么好,才丁点大就知道抢小堂弟的弹弓,哭闹着要敏儿碗里的肉。
这一晚,方琳把家里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从姐妹三个相依为命到方丽嫁人,再到今天求段南山娶她,她想,等自己日子好了,就把方敏从家里接出来罢。
李二柱子送来的那头猪被胡氏放到了猪圈里,方琳扫完院子,把蒸好的窝窝头从笼屉里收拾出来,舀了锅里的热水开始拌猪食。外头的雪融了些,方琳的鼻尖红红的,被热气一熏,痒得厉害。
农闲的时候,家里一天就吃两顿饭,等到喂完了猪,方琳才回到厨房里准备做饭。
方敏早已经生好了火,玉米榛子已经下了锅。她揭开锅盖看了看,用舀子搅了搅,“你添两把柴,火小了些。”说罢扭头在瓮里捞了两根腌萝卜出来,“家里没甚菜了,就切个咸菜就窝头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