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几个先后到了显德殿,入内之后,内侍便在外将门合上,他们有些诧异,再往内看,却发觉内殿并无内侍宫人,皇帝坐在上首,身体微斜,半倚着扶手,俨然不语,身边是内侍监高庸。

几人对视两眼,神情莫名,正待行礼,皇帝却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的道:“都过来。”

皇太子与秦王、晋王到皇帝近前去坐了,昭和公主却到他身边站定,有些担忧的道:“父皇,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皇帝盯着她那副肖似母亲的面容看了会儿,心下唏嘘,却微笑道:“父皇没事,只是有件事情,想同你们说。”

昭和公主眼珠一转,好奇道:“什么事?”

皇帝目光在几个孩子脸上转了一圈,轻轻道:“今天,我见到你们母后了。”

这句话落地,内殿之中似乎失了声响,唯有惊诧这一种情绪得以保留。

皇太子看着父亲嘴唇闭合,耳中却是一片茫然,怔然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他听见自己有些艰涩的开口:“父皇,你方才说……”

“我说,今天我见到你们的母后了,”皇帝平静的看着他,重复道:“她很好,我将她送回乔家去了。”

又是久久无言。

“这不可能!”

晋王俊秀的面容上遍是难以置信,还有些丧母之后残存的伤怀:“母后,母后她已经去了,怎么可能再出现?父皇,你,你是不是……”

他想说父亲是不是神志失常,生了幻觉,却觉这样的言语太过伤人,如此停滞下来,没有再语。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皇帝并不对儿女们此刻的激烈情绪感到意外,他将腕上那串紫檀木珠取下,动作轻柔的摩挲着,道:“她过世的第二日,原本存放于梓宫中的身体,便消失了。”

皇太子面色微变,秦王几人也是如此。

皇帝垂眼看着那串紫檀木珠,道:“只留下了这串木珠。”

“……这串木珠,母后很喜欢,”皇太子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道:“仿佛是曾外祖母留给她的遗物。”

他思绪敏锐,很快反应过来:“听说,父皇曾经传召法慧大德进宫。”

“我问了他很多,但他只说了两句话。”

皇帝道:“第一句,是‘等’,第二句是,‘顺其自然’。”

“前者简单,无非就是静待,”秦王皱眉道:“可‘顺其自然’,又作何解?”秦王等人也面露疑惑。

皇帝没有回答,显然并没有确切的答案,皇太子思忖片刻,忽然道:“母后她再度出现时,是否有异于常人之处?”

较之晋王与昭和公主,皇帝与皇太子这对父子之间,总少了些亲昵,可即便如此,也不会妨碍到他欣赏、看重这个儿子。

“的确有,”皇帝颔首,神情中有些赞许,顿了顿,方才道:“你母后她重归年少,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也不能这么说,”他纠正了自己之前的话:“她只记得一件事,她叫乔毓。江南有二乔的‘乔’,钟灵毓秀的‘毓’。”

“重归年少?”

晋王吃了一惊,怔楞一会儿,又道:“可是,母后不叫这个名字啊。”

“此事的确古怪,”皇帝颔首道:“她什么都忘记了,却唯独记得这个——你们可曾听说过这名字?”

皇太子与两个弟弟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昭和公主眉头皱着,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我好像听过……但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了。”

其余几人心下一喜,追问道:“果真听过?”

“听着有些熟悉,”昭和公主苦恼道:“但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这种事情不能急,”秦王劝慰道:“慢慢想。”

“法慧说‘顺其自然’,我隐约猜到了几分,却不知准与不准,实在不敢冒险,点破她身份。她既以为自己是乔家失落在外的女儿,我便顺水推舟,叫常山王妃编造这样一个身世给她。”

皇帝垂眼去看那串紫檀木珠,道:“此事古怪,这珠子也古怪,我觉得,破局之处或许就在湘南。”

皇太子与秦王静默不语,晋王则道:“此前我们往外祖母跟前去,曾经听她提过,曾外祖母出身湘南世家,擅于毒蛊医药。”

皇帝颔首,道:“卫国公已经令人往湘南去,搜寻乔太夫人的族人了,不日便有结果。”

昭和公主听他们说话,也不做声,小心翼翼的伸手过去,摸了摸那串佛珠,眼泪便“嗒嗒”的掉了出来。

“父皇,我想去看看母后,”她哽咽道:“我们一起种的海棠开花了,她都没有见到呢……”

皇太子眼眶湿了,虽未言语,却也神情哀恸,静静看着父亲,无言的请求,秦王与晋王也禁不住垂泪。

“今日太晚了,明天,”皇帝看了眼时辰,轻笑道:“你们母后现在怕是很忙。”

晋王抬手拭去眼泪,道:“母后在忙着做什么?”

……打架斗殴,上门寻仇。

皇帝略微沉思,轻轻笑了起来:“这就要从她在大慈恩寺下的河边醒来说起了……”

他将乔毓近来的经历说了一遍,皇太子几人听得又是担忧,又是动怒,到最后,听说母亲与人结义,挑了一个山寨,又觉得好笑。

“怪不得外祖母说母后年轻时候是混世魔头呢,”秦王摇头失笑,道:“这样的脾性,真是了不得,一个不小心,怕就要闯祸。”

“没关系,”皇太子神情柔和,道:“有我们帮她兜着,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