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暖风和畅,叫人情不自禁的有些醺然,他舒一口气,道:“快了,那逆子到不了洛阳的,离京之前,他必然要进宫辞别,那一日,便是他的死期。”

李昌虽不知父亲究竟如何计划,可看他此时神情,却也知十拿九稳,欣然笑道:“父皇英明神武,老谋深算,岂是秦王可比?”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眉宇间都隐含着几分得色。

水面上掠过几只飞鸟,振翅落到不远处柳树上,扑棱棱惊起一群鸣蝉,偌大的海池,忽然间寂静下来。

图穷匕见,对于两方而言,都到了最后的关头。

……

天策府参军魏玄抵达秦王府时,夜色已深,管家迎着他进府,将其请到书房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李泓端坐上首,身侧是妻子乔妍,再之下,则是常山王李琛与乔瑁乔宣两兄弟,周克明、苏靖、程公瑾、许亮,皆是天策府的心腹人物。

烛火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庞,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坚毅,隐隐透着肃杀。

“英国公与宋国公没有点头应允,但也没有表示反对,”魏玄向秦王夫妻见礼,欣然笑道:“幸不辱命。”

话音落地,众人神情中都闪过一抹释然。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秦王如若不想被李开济除掉,又或者是被新帝斩杀,最直接切最有力的办法,便是坐上那个位置。

可李开济毕竟是他的父亲,是君主,是天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无法否定这一点。

李昌再差劲,也是皇帝的嫡长子,大唐的皇太子,他不仅仅是李泓的弟弟,也是储君,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李泓的君主。

李开济是绝对不会废黜李昌,叫李泓做皇太子,顺利登基的。

当言辞没有可能发生作用时,唯一能够使得李泓坐上那个位置的,便只剩下刀与枪,剑刃与烽火。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在世俗定义上,这叫做谋逆反叛,但他们仍然决定要这么做。

生死两分,别无选择。

英国公与宋国公德高望重,也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再这样一个问题上选择沉默,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这夜,秦王府书房里的灯火彻夜不息,所有的行动步骤都被一一划分,具体到每个人身上,他们知道,此事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倘若失手,等待所有人的,便是万劫不复。

若要事成,首先便要控制李开济,把控中枢。

若要控制住李开济,便要控制住太极宫。

横亘在李开济与李泓之间最重要的那道关隘,便是玄武门。

那是太极宫的北宫门,也是禁军的驻扎地,生死攸关之处。

“长安守备军驻扎城外,紧急之间难以策应,禁军与东宫六卫身处皇城,才是重中之重。”

李泓面色肃然,环视左右,最后道:“我率领府中精锐,亲自往玄武门去,把控玄武门的禁军统领常何,可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称是,李泓又道:“玄武门若被把控,东宫与太极宫禁军势必反扑,我须得稳定大局,却还要有人更进一步,控制住太极宫——”

他心念间几转,望向妻子。

果不其然,不等他开口,乔妍便道:“我去。”

她平静面容下有跳跃着的仇恨,隐忍多年之后,终于浮现在世人面前:“我去会一会李开济。”

李泓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感伤,最后,他颔首道:“好。”

将一切敲定,已经过了子夜,众人想着几日之后即将抵达的那场巨大风暴,却没有多少困意。

宵禁早就开始,现下离开,却不得宜,便各自往客房去歇息,一直到了次日清晨。

……

六月初三,是个晴天。

乔妍令人取出已然蒙尘的佩刀,坐在窗前静静抆拭,精钢锻造的刀身重归明亮,带着凛冽杀气,闪耀起令人心寒的光芒。

李琰前来向母亲问安,见这一幕,忽然间有些难过。

岁月匆匆流逝,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当年母亲跌坐在校场中嚎啕痛哭的那一幕,却始终没有忘却。

“阿娘,”他走到近前去,抚慰道:“你不要难过。”

“真的没有,”长子已经很高,乔妍坐在椅子上,竟摸不到他的头了,她笑了笑,神情中少见了显露出几分锋芒锐气:“阿娘今天很高兴。”

李琰聪敏颖达,十五岁的年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李泓没有刻意告知他此事,却也没有隐瞒。

他知道母亲心里压抑着的痛苦,就像是日复一日,不断加重的砖石,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压垮,现在她终于可以叫自己松一口气,这真的很好。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释然。

李泓悄无声息的来到门边,目光锋锐,神态敛肃,他轻轻唤了声:“阿妍。”

乔妍归刀入鞘,神情凛然:“走吧。”

刀剑与盔甲摩抆,发出令人胆颤的清鸣声,马蹄轰响,兵甲铿锵,偌大的长安上空,似乎都浮现着肉眼难以望见的血腥气。

窗外日光仍旧明亮的晃眼,同近来天气如出一辙,树上的蝉叫声没有一刻停歇,不知疲倦的继续着。

没有任何预兆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明光。